就在八戒于那人种袋所化的时间牢笼中,历经万世轮回,心神濒临崩溃与重塑的临界点之际,外界的时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拨动。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并非声音,也非光影的变化,而是一种源自法则层面的、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干预。充斥在时间牢笼每一个角落的、那种循环往复、放大痛苦的扭曲时间之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褪。无数破碎的幻境影像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迅速模糊、消散。那令人窒息的永恒黑暗与虚无,被一种温暖、祥和、充满生机的力量所取代。
八戒只觉得浑身一轻,那施加在神魂上的无尽重压瞬间消失。刺眼的阳光透过眼帘,久违的新鲜空气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涌入肺腑,耳边传来了鸟鸣啾啾,以及悟空焦急的呼喊和唐僧虚弱的诵经声。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和师父、师兄、师弟一起,横七竖八地瘫倒在一片狼藉之中。之前那座祥光瑞霭、实则妖气森森的“小雷音寺”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原本山岭的荒芜景象,只有些残垣断壁证明着方才并非完全虚幻。黄眉老祖和他那群小妖,此刻皆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再无半点嚣张气焰。
而在众人前方,云端之上,一位大佛正含笑而立。但见他方面大耳,袒胸露腹,笑容可掬,眉宇间充满了慈悲与智慧,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苦难的祥和佛光。正是东来佛祖,弥勒尊佛。
“阿弥陀佛!”唐僧挣扎着爬起,整理破旧的袈裟,朝着弥勒佛倒身便拜,“多谢佛祖救命之恩!若非佛祖降临,我等皆要命丧妖邪之手矣!”声音中充满了后怕与感激。
悟空也收了金箍棒,挠了挠头,虽然有些不服气,但也知道方才凶险,对着弥勒佛拱了拱手:“原来是弥勒佛祖,多谢了!这黄眉孽畜,竟敢假冒佛祖,着实可恨!”
沙僧默默扶起唐僧,亦是恭敬行礼。
八戒最后一个缓缓站起身,他感到浑身虚弱,并非肉体上的,而是神魂深处传来的那种极度疲惫,仿佛真的已经度过了千万年光阴。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比以往更加深邃,如同古井无波,却又暗流涌动。他对着弥勒佛深深一揖,没有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他清晰地感觉到,刚才那股将他从时间牢笼中解救出来的温和力量,正是源自这位未来佛祖。
弥勒佛笑容不变,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八戒身上微微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中似乎蕴含了某种深意,仿佛看穿了他刚刚经历的一切。他并未点破,只是对着黄眉老祖呵斥道:“你这孽障!我不在跟前,竟敢假佛成精,虚设小雷音,陷害取经僧,该当何罪!”
黄眉老祖磕头如捣蒜,连称“知罪”。弥勒佛遂将那人种袋收回,轻轻一拍,袋口收紧,化作寻常大小,挂回腰间。那件困得悟空、八戒等人毫无反抗之力的时间法宝,在他手中温顺得像个小玩意儿。
处理了黄眉老祖,弥勒佛又看向唐僧,温言安抚了几句,勉励其坚定心志,早日抵达灵山。随后,他似要转身离去,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目光再次落在八戒身上。
“天蓬元帅。”弥勒佛的声音温和醇厚,如同春风拂面,却直接道出了八戒的前世身份。
八戒心中一凛,连忙躬身:“佛祖,弟子在此。前尘往事,已成云烟,如今弟子只是猪悟能。”
弥勒佛呵呵一笑,拍了拍自己那圆滚滚的肚子,又指了指腰间另一个看起来鼓鼓囊囊、绣着吉祥图案的普通布袋——那并非人种袋,而是一个看似装着零食或杂物的“笑囊”。
“悟能,你此番受苦了。”弥勒佛语气平和,却意有所指,“那人种袋,乃时间之狱,困人神魂,最是磨砺心性。你能于万劫轮回中守住灵台一点清明,淬炼道心,实属难得,亦是缘法。”
八戒低头道:“全仗佛祖搭救。”
弥勒佛微微颔首,话锋却悄然一转,看似随意地拍了拍那个笑囊,说道:“世间法宝,各有其能。譬如我这笑囊,看似寻常,内里却也另有一番乾坤。”他话语轻松,仿佛在闲聊,“有些时候,面对某些坚不可摧的壁垒,或是不肯吐露真言的对手,一味强攻,未必是上策。需知,这天地间,存在一种力量,超越神通变化,直指因果本源。”
八戒心中猛地一动,抬起头,看向弥勒佛。只见弥勒佛笑容可掬,但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此力一旦动用,”弥勒佛继续缓缓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暮鼓晨钟,敲在八戒心间,“可令顽石点头,令鬼神开口,强制那不愿言说者,吐露深藏之秘,揭示被掩盖之因,直抵最终之果。可谓……言出法随,因果必现。”
因果律武器!八戒的呼吸几乎停滞。他瞬间明白了弥勒佛在暗示什么!这种力量,正是对付那个高踞凌霄殿、隐藏极深、几乎无法用常规手段让其承认罪行的“玉帝”的终极利器之一!
然而,弥勒佛接下来的话,却给这炽热的希望浇上了一盆冷水,或者说,指明了其沉重的代价。
“然,此力逆天而行,干涉因果大道,岂能没有代价?”弥勒佛轻轻拍了拍笑囊,语气变得凝重了几分,“每一次动用,无论成败,皆需付出施术者……千年修为道行,以为献祭,平衡因果反噬。”
千年修为!
饶是八戒心有准备,也被这个代价震得心神摇曳。千年苦修,对于任何仙佛神圣而言,都是无比珍贵的积累。这意味着,使用这“因果武器”的机会,极其有限,而且每一次使用,都意味着施术者实力的巨大倒退,甚至可能影响到未来的道途!
弥勒佛看着八戒变幻的脸色,知其已明其中利害,便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时机,至关重要。何时该问,问何人,问何事,需慎之又慎,谋定而后动。一击,或可定乾坤;鲁莽,则万劫不复。切记,切记。”
说罢,弥勒佛不再停留,对众人含笑点头,脚下祥云升起,带着收服的黄眉老祖,瞬间消失在天际,只留下满山祥瑞之气,渐渐消散。
唐僧、悟空、沙僧皆对弥勒佛的教诲感恩戴德,尤其是唐僧,更是觉得佛法无边,佛祖慈悲。
唯有八戒,站在原地,久久不语。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能看到那无形的、沉重无比的“因果武器”就握在手中,也能看到那随之而来的、千年修为的代价。
弥勒佛没有明说如何动用这力量,也没有将笑囊给他。但这番看似随意的点化,已经指明了方向,也敲响了警钟。这位未来佛祖,显然知晓许多内情,甚至可能对他的复仇计划有所察觉。他并未阻止,反而提供了另一种可能,但也划下了清晰的界限。
这“因果武器”,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撕开玉帝(魔神)的所有伪装,逼其亲口承认罪行,从而赢得道义和舆论的制高点,甚至可能动摇其统治根基。但用得不好,或者时机不对,不仅会白白损失千年修为,更会彻底暴露自己,引来雷霆万钧的打击。
“时机……慎选时机……”八戒喃喃自语,将这两个字深深镌刻在心底。这比任何神通口诀都更重要。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悟空和沙僧,又望向西方天际。灵山越来越近,最终的真相也越来越清晰,而通往真相的道路,也布满了更多的抉择与代价。
弥勒佛的暗示,如同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关乎因果,关乎真相,也关乎巨大的牺牲。他需要等待它发芽的时机,也需要积蓄足够的力量,去承受动用它所带来的后果。
道心历经万劫淬炼,如今又背负了因果之重。八戒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思绪压下,恢复了那副憨厚的模样。
“师父,大师兄,沙师弟,妖怪已除,我们继续赶路吧。”
他的声音平静,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也更加深沉。未来的路,每一步,都需要如履薄冰,也需要在关键时刻,有魄力压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