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承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承宇坐在案前,心头沉甸甸。
长孙顺德的威胁,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一天……只有一天……”他喃喃自语。交出产业,便是将多年心血拱手让人,自己和如梦将沦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若不交,明日此时,恐怕……
找程处默?找李德謇?找太子?在长孙顺德面前,这些人似乎都不管用。
他的目光投向书架顶端。那里,端放着陛下亲赐的那卷黄绫手谕——“若遇明显不公之事,而地方官府处置不力者,可持此手谕直呈御史台或朕之前!”
陛下肯定是没办法想见就见。
“御史台……”承宇的眼神亮起。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盒取下。黄绫在手,仿佛还带着当日在两仪殿时的温度与重量。
“这是唯一的生路了!”他下定决心,眼中重新燃起斗志,“长孙顺德权势再大,也大不过王法!他如此明目张胆地强夺,正是践踏陛下亲口许诺的‘公允’!此风若长,新政何以推行?”
他不再犹豫,当即唤来心腹,低声吩咐:“备车,去御史台!”
……
御史台衙署位于皇城东南隅,此时早已过了办公的时辰,大门紧闭。
两侧的石狮在夜色中沉默矗立,一股森严让人紧张。
承宇深吸一口气,上前叩响了门环。许久,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门吏探出头来,不耐烦地呵斥:“什么人?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明天再来!”
“劳烦通禀,”承宇将手中的黄绫手谕稍稍举起,语气沉静。“草民承宇,持陛下手谕,有紧急冤情,求见值守御史!”
那门吏原本满脸不耐,待借着灯笼微光看清那明黄色的卷轴和上面隐约的印鉴时,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他不敢怠慢,连忙将承宇请进门房稍候,自己一溜小跑进去通报。
不多时,门吏回来,态度恭敬了许多:“承先生请随我来,温御史在值房相候。”
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值房。推门进去,只见一位身着浅青色官袍,年约四旬的官员正伏案疾书。
他正是当夜值守的御史大夫温彦博。
听到脚步声,温彦博抬起头,没有倨傲,也没有热络,只是淡淡开口:“承宇?”声音平和。
“草民承宇,见过温御史。”承宇依礼参拜,双手奉上那卷黄绫手谕。
温彦博没有立即去接,他先仔细净了手,用布巾擦干,这才郑重其事地接过手谕,展开细看。
他看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在心中掂量。
片刻后,他缓缓卷起手谕,置于案头,目光重新投向承宇:“陛下手谕在此。承宇,你有何冤情,可细细道来。记住,御史台只听实情,不闻虚言。”
承宇定了定神,将今夜在薛国公府的遭遇,从接到请柬开始,到长孙顺德如何威逼强夺,王延礼如何从旁威胁,对方如何只给一天期限,甚至前夜遭遇的刺杀,原原本本,巨细无遗地叙述了一遍。
他说到长孙顺德那句“让你那个如花似玉的婆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声音充满愤怒与后怕。
温彦博安静地听着,不曾打断。
承宇说完,值房内陷入一片沉寂。
良久,温彦博才缓缓开口:“承宇,你如何确定前夜行刺之事,与薛国公有关?”
“回御史,草民不敢妄断。只是……前夜遇刺,今夜国公爷便召见威逼,时间上太过巧合。王延礼言语之间,颇有暗示……草民只是据实陈述,不敢妄加揣测。”
温彦博看向他,又问:“薛国公索要你产业,可有留下书面凭证?或有其他人在场可作证?”
“并无书面凭证。当时在场除国公爷与王延礼外,尚有几位看似军中将校之人,草民并不认识。”
“你方才说,欲以三日清点账目为由拖延,被识破。”温彦博目光如炬,“若本国公当时应了你三日之期,你待如何?”
承宇沉默片刻,坦然道:“草民……会设法求见陛下。总之,绝不会坐以待毙。”
温彦博听完,轻轻“嗯”了一声。他站起身,在值房内踱了几步,停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长孙顺德,国之勋旧。”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低沉,“陛下近年屡次训诫其贪渎,已是朝野皆知。如今……”
他转过身,看向承宇,“你可知,若你所言属实,这意味着什么?”
“草民不知朝堂大事,”承宇恭敬道,“只知陛下金口玉言,赐‘公允’于商贾。若勋贵可随意强夺民产,陛下新政形同虚设,天下商贾寒心,草民……亦无法向陛下交代。”
这句话,承宇将个人冤屈与新政捆绑在了一起。
温彦博回到案前,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奏疏上写下标题:“你的状子,御史台接了。今夜之事,不得对外泄露半分。明日午时之前,待在府中,若无传唤,不要外出。”
他没有说会怎么做,也没有给出任何承诺。
承宇深深一揖:“草民明白,谢过温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