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定方被李靖军中收下的消息传来,那间小小的陋室里,一时之间竟没人说话。
高兴、激动、舍不得、担心……各种情绪交织在每个人心头。
许如梦第一个动起来。
她系上围裙,今天她不再琢磨那些精细的膏方,转身就扎进了厨房。
大块的羊肉下了锅,厚实的胡饼贴满了锅边,又搬出了最烈的那坛“烧春酒”。
饭菜简单,饱含实实在在的暖意。
夜幕落下,小院里点起了灯,就他们三人围坐在一张小桌旁。
羊肉冒着热气,酒香扑鼻,可谁也没先动筷子。
承宇率先端起那只粗陶酒碗,碗里的酒液晃动着。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路护着他们历经生死的汉子,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满肚子的话翻腾了半天,最后只凝成一句:
“定方,兄弟!这回去并州,路远,战场上刀枪无眼……什么都比不上平安重要!这第一碗酒,祝你前程远大,早日立下大功!干!”
苏定方眼眶发红,抱拳的手握得紧紧:“先生和娘子的大恩,苏烈这辈子绝不敢忘!要不是先生为我奔走谋划,娘子悉心照料,我苏烈哪有今天?这份恩情,我只有用手里这把刀,在战场上多杀敌人,报效国家,才能报答万一!干!”
他说完,仰头将碗中烈酒灌了下去,火辣的酒液烧过喉咙,点燃胸膛里那团滚烫的火。
许如梦也端着一碗温和些的米酒,眼里泛着水光:“定方,军营不比家里,冷了热了,饿了饱了,都得自己多上心。我和承宇在这儿,等着你的好消息!这碗酒,不图别的,就盼你平平安安,早日得胜归来!”
她性子静,说不出更多漂亮话,所有的关心和祝福,都盛在了这浅浅的一碗酒里。
苏定方看着许如梦,想起从姑射县到洛阳,再到长安的这一路风雨,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再次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几碗酒下肚,离愁别绪都化在了酒意里。
承宇拿起苏定方那柄磨得寒光闪闪的横刀,郑重地捧到他面前。
“定方,这老伙计跟了你这么多年,也护了我们这么多回。今天给你送行,我没什么贵重东西,就帮你把它磨利了。希望它在你手里,能多砍敌人旗,多杀贼寇,更能护你周全!将来我在长安,听到‘苏定方’三个字威震漠北,就是最高兴的事!”
苏定方看着那柄熟悉的横刀,刀身上映出自己激动的脸,也映出承宇眼中浓浓的兄弟情义。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稳稳地接过了横刀。
“先生为我磨刀的情义,说的话,苏烈都刻在心里了!我在此立誓,此刀在手,绝不负先生期望,绝不负盛世托付!人在刀在,不立功业,绝不回来!”
这一夜,没有太多絮叨的话。
只有一碗接一碗的酒,一遍又一遍的叮嘱,一回又一回的抱拳。
男人之间的情义,不用多说,都在酒里,在眼神碰在一起的刹那,在那柄沉甸甸的横刀之中。
许如梦安静地坐在一旁,给他们添着酒,把这份离别的愁绪和奔赴前程的豪情,一起默默收进了心底。
她知道,苏定方这一走,便是蛟龙入海,猛虎归山。
他们和这个兄弟的情分,早就超越了主仆,成了能互相托付性命的存在。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苏定方一人,一马,一刀,行李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他在小院门口,对着承宇和许如梦,深深地行了一礼,没再多说一个字,利落地转身牵过马,迈开大步往前走。
承宇和许如梦并肩站在门口,望着那个宽阔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空了一块。
他们都知道,不管相隔多远,这份在微末患难中结下的情谊,一定会像那柄被精心磨过的横刀,越经历锤炼,锋芒就越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