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承宇推着那辆精心打造的木轮小车,“吱呀吱呀”地碾过青石板路,来到了西市靠近漕运码头的岔路口。
他仔细地将小车停在路旁显眼处,用布巾将本就锃亮的车身和“承味斋”招牌又擦拭了一遍。
晨雾尚未散尽,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
脚夫们扛着麻袋喊着号子,行商们牵着驮马匆匆而过,几个小吏模样的正围着热腾腾的胡饼摊——这正是承宇瞄准的人群。
他深吸一口气,将油纸包叠放整齐,露出红艳艳的印戳;把贴着红标签的浓缩汤料罐子一字排开;揭开木桶的盖子,用竹筷轻轻搅拌了一下桶内红油闪亮的凉拌豆皮,复合的麻辣鲜香瞬间窜出,引得路过的一个脚夫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多看了两眼。
就在承宇心头微热,准备开口招揽第一笔生意时——
“闪开!都给小爷闪开!”
街口猛然炸响嚣张的呼喝与急促的马蹄声!
人群惊呼着向两旁裂开。
只见两匹神骏的高头大马狂奔而来,丝毫不顾及街上行人。
当先一匹白马上的锦衣少年,面庞俊朗却带着一股戾气,手中马鞭毫不客气地挥向躲闪不及的路人,正是莱国公府的程处默。
紧随其后的黑马少年,身材更为魁梧,面容粗豪些,虽也在笑,眉头却微微皱着,口中喊着:“处默!慢些!看着点人!”正是卫国公府的二公子李德謇。
承宇瞳孔一缩,急忙伸手去拉自己的小车!
晚了!
李德謇的马鞍刮到了路边一个货郎惊的扁担,扁担弹射而出。
“哐!”一声巨响,狠狠撞在承宇小车的木轮上!
木轮碎裂,车身倾斜!
“哗啦啦——哐当!”
承宇眼睁睁看着自己全部的心血在眼前倾覆——精心烤制的肉脯滚入泥尘,装着秘制酱汁的陶罐摔得粉碎,红亮的酱汁如同鲜血般泼洒一地,浓香瞬间被尘土味掩盖;那些贴着红色标签的汤料罐子叮叮当当滚得到处都是;试吃的凉拌豆皮连同木桶翻倒,与碎瓷、泥土混作一团,一片狼藉!
两匹骏马受惊,长嘶着人立而起。
程处默与李德謇拉紧缰绳,好不容易才将坐骑稳住。
李德謇勒住马,视线扫过地上的狼藉和僵立当场的承宇,脸上没有丝毫歉意,浮起一层嫌恶。
他懒得下马,直接用镶着银线的马鞭指向承宇,厉声呵斥:
“兀那贱商!没长眼睛吗?把摊子摆在道中碍事!惊了小爷的宝马,你十条贱命也赔不起!还不快滚!” 声音尖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蔑视。
承宇看着满地狼藉,听着这颠倒黑白的斥责,只觉得一股血气冲头顶。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怒斥硬生生咽了回去,脸色铁青。
“德謇!”
旁边的程处默却皱紧了浓眉,不满地喝了一声:“分明是你我驰马太快,刮到了东西才惊了马,怪人家作甚!”
他虽然也是个混世魔王,老程家的家教里,“错了要认”是铁律。
说着,他竟“啪”地一声干净利落地翻身下马,几步走到那一片狼藉前。
一股他从未闻过的复合香味钻入鼻孔,他下意识用力抽了抽鼻子,目光立刻被地上几块沾了土的肉脯吸引了。
“咦?” 程处默蹲下身,也顾不上脏,直接用马鞭小心翼翼地从碎瓷片里拨拉出一块还算完整的肉脯,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正眼看向摊主承宇。
“喂!” 程处默站起身,用马鞭虚点了一下地上的肉脯,语气粗豪却带着纯粹的好奇,“你这卖的什么零嘴?闻着倒他娘的香!可惜了……”
马上的李德謇早已不耐,高声催促:“处默!跟个穷卖吃食的啰嗦什么!快走!平康坊的姑娘们还等着呢!”
程处默像是没听见,反而对承宇道:“那个……红彤彤的肉干,还有这泼了的酱,叫什么名堂?要是味道对得上这香气,爷赔你摊子钱!”
程处默什么时候转性了?
承宇深吸一口气:“回郎君,此乃小人秘制的‘麻辣肉脯’与‘老干爸酱汁’。摊子损毁是小,只求二位郎君日后于闹市纵马,能稍念及行人安危一二。” 他不提赔偿,只点明是非,言语不卑不亢。
程处默听得一愣,摸了摸下巴,反而觉得这人更有意思了。
李德謇却像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炸了:“混账东西!爷们怎么行事,轮得到你这贱商说三道四?!处默,休要与他废话,走!”
程处默看看地上的狼藉,又看看眼前这个硬骨头的摊主,再嗅嗅空气中那勾人的余香,忽然咧嘴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锭估摸有五两的雪花银,随手抛向承宇:
“呶!赔你的!够不够就这些了!爷今日有局,下次再来尝你的肉脯!”
银锭划出一道弧线。承宇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接住,那银子入手冰凉沉重。
程处默也不等他回应,利落地翻身上马,对着李德謇喊道:“嚷嚷什么!走了!” 两腿一夹马腹,便当先冲了出去。
李德謇冷哼一声,鄙夷地最后瞥了承宇一眼,打马追上。
出师未捷。
他沉默地蹲下身,开始一点点收拾破碎的陶片,捡拾沾了泥土的肉脯。
长安的生意场,远比想象中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