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机立于刑台中央。
九天十地困龙阵的余威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仍残留着符文灼烧后的淡淡焦糊味，以及那股令人心悸的能量涟漪。台下数十万百姓兀自沉浸在方才那红光冲天、阵法轰鸣的震撼之中，心神摇曳，不能自已。
监刑官手持圣旨，脸色煞白，方才阵法异动时他离得最近，几乎要被那逸散的压力碾碎。他强撑着站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展开那卷明黄绸布，运足内力，高声宣读：
“罪僧辩机！尔本出家之人，不守清规，妄言惑众，结交妖邪，更兼亵渎天家，勾结逆党，意图不轨！种种恶行，罄竹难书！人证物证俱在，罪无可赦！依《唐律疏议》，判——腰斩弃市！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刑场上回荡，每一条罪名都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击在众人心头。勾结逆党（太子李承乾）、亵渎公主（高阳），这两条尤其敏感，直接将辩机钉死在了十恶不赦的耻辱柱上。
台下的百姓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许多人脸上露出不忍和困惑，他们亲眼见过这位“圣僧”的神异，听过他那些离经叛道却又似乎蕴含佛理的言论，实在难以将他与监刑官口中那个无恶不作的妖僧联系起来。
江湖人士则大多冷眼旁观，他们更关心的是这场大戏的结局，以及辩机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城楼之上，珠帘之后，李世民面无表情，唯有微微抿紧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袁天罡静立其侧，兜帽下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着辩机，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监刑官念完罪状，合上圣旨，厉声喝道：“罪僧辩机！陛下仁德，许你临终陈词，你还有何话说？！”
这一刻，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杀机，都凝聚在了刑台中央那个身影之上。
他会痛哭流涕地忏悔吗？
会声嘶力竭地喊冤吗？
还是会如同市井泼妇般咒骂？
在数十万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辩机动了。
他没有下跪，没有激动，甚至没有去看那声色俱厉的监刑官。他只是微微抬起了头，目光越过监刑官，越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越过那森严的军阵，最终，落在了高高在上的朱雀门城楼，落在了那珠帘之后模糊的帝王身影上。
他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能洞穿珠帘，直视李世民的眼睛。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春风拂过湖面，不起波澜，却深入人心。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庄严肃穆，瞬间将刑场的肃杀之气冲淡了几分。
“陛下，”他对着城楼方向，微微颔首，语气平和，仿佛在与老友闲聊，“贫僧今日登此台，非为受刑，亦非为辩白。”
此言一出，满场愕然！
非为受刑？那你来这腰斩台上做什么？
监刑官脸色一沉，正要呵斥，却被辩机接下来的话打断。
“人间律法，能断是非，能判生死，却度不了人心，更留不住真佛。”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直指本质的力量。
“贫僧自入长安，所言所行，不过顺势而为，随心而动。公主之事，乃因果前定；太子之谋，贫僧置身事外；至于这妖言惑众之名……”
他顿了顿，嘴角那丝悲悯的弧度似乎扩大了些许，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不过是贫僧所言，超出了诸位理解的范畴罢了。”
“陛下以人间帝王之尊，执掌社稷神器，可知这天地之大，并非只有大唐一隅？可知这宇宙之广，并非只有王权至上？”
他的话语开始变得玄奥，让台下许多百姓听得云里雾里，却让那些江湖高手、尤其是袁天罡这等人物心神剧震！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陛下眼中之江山，在贫僧看来，或许……只是恒河中的一粒沙。”
这话语太过狂妄，太过骇人听闻！直接将大唐帝国比作一粒沙！城楼上的李世民，脸色瞬间铁青，眼中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若非顾及帝王威严，他几乎要亲自出声呵斥！
袁天罡更是猛地踏前一步，周身气息波动，显然被辩机这番“妄语”所激怒。
然而，辩机对这一切恍若未觉。他忽然抬起了手，并非结印，也非指向任何人，而是缓缓地、坚定地，将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向了头顶那片浩瀚无垠、湛蓝如洗的苍穹！
此时正值午时三刻，烈日当空，阳光刺目。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手指，抬头望天。
只见辩机仰首向天，朗声道：
“陛下既认定贫僧为妖，欲以人间刀兵加之。”
“贫僧无他物可证清白，唯有这煌煌天道，昭昭日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和穿透力，仿佛与这片天地产生了共鸣：
“贫僧今日，便请陛下，请这满城百姓，请这天下人——”
“看天！”
“看这天道，是否容得下真佛受戮！”
“看这乾坤，是否承得住冤魂泣血！”
“嗡——！”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异变再生！
并非阵法启动，也非人力干预。
而是天象！
原本晴朗无云、烈日灼灼的天空，毫无征兆地，自辩机头顶上方开始，风云突变！
一片浓重的、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阴暗的乌云，不知从何处汇聚而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旋转、扩张，眨眼间便覆盖了整个朱雀门上空，并且还在不断蔓延！阳光被迅速吞噬，天地间骤然昏暗下来，如同夜幕提前降临！
“轰隆——！！”
一道惨白色的、扭曲如同树根般的闪电，撕裂了昏暗的天幕，紧接着便是滚滚雷声，如同巨神战车碾过苍穹，震得整个长安城都在颤抖！
狂风乍起，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吹得人群衣袂狂舞，睁不开眼。那插在刑台周围的九面阵旗，在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面前，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被折断！
“天……天怒了？！”
“是圣僧！圣僧引动了天象！”
“佛祖显灵了！佛祖显灵了啊！”
台下的百姓彻底陷入了恐慌和狂热之中，无数人跪伏在地，对着刑台上那个指天立誓的身影疯狂磕头，哭喊声、祈祷声响成一片。
江湖高手们亦是骇然失色，他们能感觉到，这并非人力所能为，这是真正的天地之威！难道这辩机，真的能沟通天地？！
城楼之上，李世民猛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头顶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脸色煞白。他一生征战，不信鬼神，可眼前这诡异的天象，却让他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袁天罡更是如遭雷击，他精研天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绝非寻常的风雨！这天象变化得太快，太诡异，完全违背了自然规律！仿佛……真的是在回应台上那妖僧的“邀请”！
“看天……”
辩机的声音，在雷霆轰鸣和狂风呼啸中，依旧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心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神秘。
他缓缓放下指向苍穹的手指，重新将目光投向城楼，那目光平静依旧，却仿佛蕴含着整个天地的力量。
“陛下，”
“天，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