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昨夜,她派王五去给赵康送消息,提醒他郑闲有问题。按照计划,赵康此刻应该在全力追查郑闲的下落,或者……至少也该派人来与她商议。
而不是派兵围了她的府邸,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来“请”她。
信息出现了严重的偏差。
某个她不知道的环节,出了致命的错误。
“赵康呢?”她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要见他。”
“见了都尉,你自然就能问了。”队正显然没什么耐心,“带走!”
两个护卫立刻上前,伸手就要来抓苏青鸾的胳膊。
“放肆!”
苏青鸾厉喝一声,目光如电。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气势,两个护卫竟被她一声呵斥,动作下意识地一滞。
她缓缓扫视着眼前的众人,每一个护卫的脸都映入她的眼帘。
她认识他们。
他们都是赵康的亲卫,是赵康最信任的嫡系。
能让他们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命令只可能来自赵康本人,而且……是一个不容置疑、极其严厉的命令。
她明白了。
此刻任何的反抗和质问,都毫无意义。
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坐实某种她尚不知道的“罪名”。
硬闯,只会自取其辱。
她必须去见赵康,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男人,冲动,易怒,但绝不愚蠢。一定是有什么“证据”,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一瞬间,苏青鸾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她脸上的寒霜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春儿,退下。”
“小姐!”春儿哭着摇头。
“退下。”苏青鸾的声音不容置喙。
她理了理自己微乱的衣袖,抬起下颌,目光平静地迎向队正。
“不必劳烦各位动手。”
“我跟你们走。”
“前面带路吧。”
队正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反而有些发毛。这女人……这份镇定,实在不像一个即将沦为阶下囚的人。
但他不敢违抗赵康的命令。
“哼,算你识相!”
他一挥手,护卫们立刻左右散开,形成一个包围圈,将苏青arina“护送”着向府外走去。
整个苏府的下人都被这阵仗吓傻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姐被一群士兵簇拥着带走,如同押解重犯。
苏青鸾走在中间,脊背挺得笔直。
每一步,她都在思考。
王五。
问题一定出在王五身上。
是他说错了话?还是……他出了什么事?
赵康的怒火,显然与王五有关。
而王五,是她派出去的。
一条看不见的线,似乎已经缠上了她的脖颈,并且在不断收紧。
……
都尉府,地牢。
阴暗,潮湿。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和腐朽混合的恶臭。
墙壁上,一道道暗红色的印记,不知是谁干涸的血。
赵康就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在地牢里来回踱步。
他手里死死攥着那个香囊,醉苏合的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却不再是往日的旖旎,而是催命的毒药,不断刺激着他早已绷断的神经。
每多闻一分,他对苏青鸾的恨意就浓烈一分。
好一个蛇蝎毒妇!
好一招杀人灭口!
他眼前反复浮现出王五死不瞑目的脸,和墙上那个用血写成的“死”字。
那是挑衅!
那是苏青鸾对他赤裸裸的挑衅!
她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她以为杀光了所有知情人,自己就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做梦!
脚步声从甬道外传来。
赵康猛地停住脚步,转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地牢入口。
火光摇曳中,苏青鸾的身影出现了。
她换下了一身雅致的家居服,穿了一件方便行动的劲装,头发也高高束起,显得英气逼人。
即便身陷囹圄,她依旧保持着那份该死的从容和优雅。
仿佛不是来受审,而是来赴宴。
这份镇定,在赵康看来,就是最大的讽刺,是她有恃无恐的铁证!
“把人都带下去!”赵康冲着押送的护卫们低吼。
“是!”
护卫们如蒙大赦,匆匆退下,并关上了沉重的铁门。
地牢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一盏孤灯,两道身影,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出扭曲的影子。
“赵康,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苏青鸾率先开口,声音冰冷。
她打量着这个自己曾经决定托付终身的男人。
他双目赤红,呼吸粗重,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那个意气风发的都尉模样。
“解释?”
赵康笑了,笑声沙哑,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哈哈哈……解释!好!我给你解释!”
他猛地一个箭步冲到苏青arina面前,将那个香囊狠狠砸在她脚边。
“你先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苏青鸾垂眸,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香囊。
是她的东西。
她亲手缝制,里面装的是她最喜欢的醉苏合香料。
前几日,她发现这个香囊不见了,还以为是丢在了哪里,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出现。
“我的香囊,丢了。”她如实回答。
“丢了?”赵康的音量陡然拔高,他一把扼住苏青鸾的肩膀,用力摇晃,“丢了?!丢到死人手里去了?!”
肩膀上传来的剧痛让苏青鸾闷哼一声。
她挣扎着,却挣不开他铁钳般的手。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赵康的脸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嘴里喷出的气息带着一股血腥味,“苏青鸾!你还在装!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你派王五给我送所谓的‘物证’,说郑闲畏罪自杀,想把水搅浑,让我去查一个死人!”
“然后呢?你转身就派人杀了王五灭口!”
“你好狠的心!你好毒的计!你是不是以为,人死了,就死无对证了?!”
赵康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青鸾的心上。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王五……死了?
被灭口?
而自己,成了杀人凶手?
怎么会这样?
“我没有……”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没有杀王五……”
“没有?!”赵康猛地松开她,后退一步,指着她的鼻子,怒极反笑,“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说没有!”
“王五临死前,亲口告诉我,是你!是你给了他一百两银子封口,让他来我这里胡说八道!”
“他死的时候,手里死死攥着你的香囊!那是他用命换来的证据!”
“苏青鸾!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张承!为什么要杀王五!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连我也想一起杀了!”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狂风暴雨,彻底将苏青鸾打蒙了。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
一个巨大的阴谋,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误会。
这是一个局。
一个从头到尾,为她量身定做的死局!
有人利用王五,将她拖下水。
先是用“物证”扰乱赵康的视线,再用“人证”的死,将所有的矛头指向她。
那个香囊,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击溃赵康所有理智的致命一击。
好精妙的算计。
好恶毒的用心。
是谁?
郑闲!
一定是郑闲!
他没有死!
他不仅没死,还反过来设计了这一切!
苏青鸾瞬间想通了所有关窍,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看向眼前这个暴怒的男人,心中一片冰凉。
她知道,此刻任何的解释都是徒劳。
赵康已经认定了她是凶手,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他当成狡辩。
她不能解释。
因为她一旦说出“这是郑闲的阴谋”,赵康只会认为她在把罪名推给一个“死人”。
这反而会坐实她的“心虚”。
看着赵康那双被愤怒和偏执填满的眼睛,苏青鸾忽然不觉得疼了,也不觉得怕了。
她只觉得可悲。
为赵康可悲,也为自己可悲。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并肩而立的盟友,却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容易被情绪操控的蠢货。
一点点挑拨,一件所谓的“证据”,就让他彻底丧失了判断力,将刀口对准了自己人。
她的脸上,那最后一丝试图辩解的血色也褪去了。
她缓缓站直身体,抬起头,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赵康。
“赵康。”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地牢里,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
“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赵康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预想过苏青鸾的反应。
她可能会惊慌失措,可能会痛哭流涕,可能会巧言令色地辩解。
他唯独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怜悯?
一股比愤怒更加灼热的羞辱感,瞬间冲垮了他。
“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他嘶吼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再次扑了上去,一把掐住了苏青arina纤细的脖颈。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这个毒妇!”
窒息感瞬间传来。
苏青鸾的脸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但她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赵康。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求饶,没有畏惧,只有越来越深的失望和冰冷。
她错了。
错得离谱。
把希望寄托在这样的男人身上,是她这辈子下得最臭的一步棋。
而远处,一座高楼的屋顶上。
郑闲站在阴影里,像一只融入夜色的乌鸦,静静地俯瞰着灯火通明的都尉府。
他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但他能想象出里面的画面。
暴怒的赵康,和百口莫辩的苏青鸾。
真是一场好戏。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里,静静地躺着另一枚一模一样的香囊。
是苏青鸾的。
前几日,他假扮成一个卖花的小贩,在街上与苏青鸾的马车“不经意”地擦肩而过。
顺手牵羊,对前世身为顶尖刺客的他来说,易如反掌。
他准备了两手。
第一手,是王五手里的那个。
第二手,藏在他自己身上。
如果赵康没有那么快失去理智,如果苏青鸾足够冷静,能说服赵康,那么……他就会把这第二枚香囊,放到某个更致命的地方。
比如,张承的真正埋尸处。
但现在看来,用不上了。
赵康的愚蠢和自负,超出了他的预期。
而苏青鸾的骄傲,也注定了她不会向一个不信任自己的男人低头。
他们的性格,就是他最好的武器。
他不需要亲手杀死他们。
他只需要点燃一根引线,他们自己就会走向毁灭。
郑闲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苏青鸾,赵康。
你们把我当成棋子,随意摆弄。
却不知道,从一开始,你们就落入了我的棋盘。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他转身,身影彻底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只留下都尉府里,那一声声压抑的嘶吼,和一个女人无声的、冰冷的注视。濒死的边缘,苏青鸾的脑子反而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看着赵康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的不是正义的火焰,而是被愚弄、被挑战权威后,野兽般的恼羞成怒。
原来如此。
他根本不在乎张承的死,不在乎真相。
他在乎的,只是他身为都尉的威严,是他自以为是的判断力。
而自己,戳破了他可笑的自尊。
所以,他要杀了她。
就在苏青鸾感觉肺部最后一点空气都要被榨干,眼前开始发黑时,赵康的手,却猛然一松。
不是怜悯。
是那双眼睛。
那双在死亡阴影下,依旧冰冷、失望,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眼睛,像两根淬毒的钢针,扎进了赵康最深层的恐惧里。
一个将死之人,为什么不怕?
为什么不求饶?
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就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他混乱的脑子里炸开。
“咳……咳咳!”
苏青鸾被他粗暴地甩在地上,摔得骨头都快散架。她蜷缩着,剧烈地咳嗽,贪婪地呼吸着地牢里污浊的空气,眼泪因为生理反应不受控制地流淌。
赵康踉跄后退两步,手掌微微颤抖。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上面沾了什么洗不掉的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