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郑凯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个老三,从小到大就是个闷葫芦,除了读书就是摆弄他那些花草,手无缚鸡之力,哪有这种通天的胆子和手段?
郑凯的戒心,在郑闲那纯粹的关切眼神下,不自觉地松懈了几分。
或许……他真的只是来探病的?
“我没事。”郑凯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他挥了挥手,示意下人给郑闲看座,“一点小麻烦而已。”
“小麻烦?”郑闲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大哥,我都听说了,是鬼面军……天哪,那可是父亲的亲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惹得父亲发这么大的火?”
他这个问题,正中郑凯的死穴。
郑凯的脸色瞬间又难看起来,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怎么知道那个老……父亲他到底在想什么!”
“二哥那边……”郑闲小心翼翼地问,“二哥那边也一样吗?”
“哼,他比我更惨!”提到郑衡,郑凯的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所取代。
郑闲叹了口气,从福伯手中接过一个食盒,亲自打开。
“大哥,你这两天肯定也没好好休息。我让厨房炖了些安神的参汤,你趁热喝点吧。”他将汤碗递过去,动作轻柔。
参汤的香气飘散开来。
郑凯看着那碗汤,又看了看郑闲,心中百感交集。在这个所有人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竟然是这个平日里最不起眼的弟弟,还记得来关心他。
一丝暖意在他心中升起,但很快又被浓重的阴云所覆盖。
关心有什么用?能解决问题吗?
郑凯接过汤碗,却没有喝,只是把它放在一边,声音沉闷:“老三,你有心了。但是,这些东西……没用。”
“怎么会没用呢?”郑闲坐直了身体,一脸认真,“大哥,在我看来,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父亲虽然严厉,但终究是我们的父亲。我想,他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郑凯自嘲地笑了一声,“能让鬼面军出动的,会是小小的误会?”
“那可不一定。”郑闲摇了摇头,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父亲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嗡!
郑凯的大脑仿佛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郑闲:“你……你说什么?”
“我只是一个猜测。”郑闲的眼神飘忽,似乎有些不确定,又有些害怕,“你想啊,父亲在京城,日理万机。鬼面军是厉害,可掌管金令的,终究是人。万一……万一是有人矫传君令,狐假虎威呢?”
矫传君令?
这个念头在郑凯的脑海里炸开,让他瞬间想到了另一个人。
王忠!
对,王忠!他虽然是父亲的心腹,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副将!他凭什么调动全军?除非他拿到了金令!
可是……金令一直由父亲贴身保管,王忠怎么可能拿到?
“不可能!”郑凯断然否定,“没人敢伪造金令,也没人能从父亲身边偷走金令!”
“伪造或许很难,但……如果是‘借用’呢?”郑闲抛出了一个更具冲击性的可能,“又或者,有人用别的法子,让王忠‘相信’自己看到了金令呢?”
郑凯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不是傻子,郑闲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思路的某个关隘。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不是父亲的本意,而是一个阴谋呢?
那策划这场阴谋的人……
郑凯的目光再次落在郑闲身上,这一次,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像刀子一样。
“老三,”他一字一顿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郑闲仿佛被他的眼神吓到了,身体微微后缩,脸上露出几分惶恐。
“我……我没想说什么……”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只是担心大哥和二哥。我昨晚做梦,梦到父亲了。父亲在梦里告诉我,他很想念我们,他根本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种事……”
这番话漏洞百出,充满了孩童般的天真。
可对于此刻溺水般的郑凯来说,这番话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他不在乎这根稻草有多么脆弱,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抓住它!
“你说……你有办法联系到父亲?”郑凯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一把抓住了郑闲的手臂,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我……我不知道……”郑闲的脸上满是“痛苦”和“为难”,“福伯说,府里有一条只有历代公爵才知道的秘密信道,可以……可以直接联系到京城。但开启信道需要……需要公爵的私印……我……我只是个庶子,我怎么会有……”
公爵的私印!
郑凯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知道那个东西!父亲离家前,为了以防万一,将一枚副印留在了府里,由福伯保管!这件事,只有他和郑衡知道!
而开启信道的法门,则掌握在郑闲这个看似无用的“书呆子”手里,因为他掌管着府内的所有典籍!
一条断裂的线索,在这一刻,被郑闲用一种天衣无缝的方式,完美地拼接了起来!
郑凯看着郑闲那张“惶恐不安”的脸,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是唯一的希望!
他是唯一能戳破这场“阴谋”,平息这场风波的人!
“老三!”郑凯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松开手,改为紧紧握住郑闲的手,语气诚恳到了极点,“三弟!这次,大哥的性命,就全靠你了!只要你能帮大哥联系上父亲,澄清误会……从今往后,你就是我郑凯的亲弟弟!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第一个不答应!”
郑闲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他看着郑凯,又看了看旁边的福伯,最终,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大哥……你……你真的信我?”
“我信!”郑凯斩钉截铁。
“那……好吧。”郑闲像是被说服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壮,“为了大哥,为了我们郑家……我……我试试!”
看着这一幕,站在一旁的福伯,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郑闲点头的那一刻,他那双看似纯净的眼眸深处,闪过了一抹比深渊还要幽暗的笑意。
魔王,已经戴上了救世主的面具。
而这两位不可一世的公子,正争先恐后地,要把自己的脖子,套进他递过来的绞索里。郑凯此刻的理智已经完全被求生的本能淹没,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郑闲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可以随意欺凌的庶子,而是一尊闪闪发光的救世神佛。
“三弟!三弟!”
他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个称呼,仿佛这样能让彼此的关系变得更亲密,更能绑住这根救命稻草。
“我们现在就去!别耽搁!迟则生变!”郑凯的声音急切得像一团火,烧得空气都有些扭曲。
郑闲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又是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朝福伯身后躲了躲,露出半张写满“纯真”与“无措”的脸。
“大哥……你……你别急啊……”他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那个信道……我……我也只是在书里看过记载,从来没用过。书上说,开启它……需要特定的时辰,还要……还要用父亲书房里的‘观星台’才行……”
父亲的书房?观星台?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郑凯心上。
公爵府谁不知道,父亲郑渊的书房是绝对的禁地。别说是他们这些儿子,就算是公爵夫人,没有手令也休想踏入半步。
那里不仅存放着公爵府最核心的机密,更象征着郑渊作为一家之主的绝对权威。
让一个庶子,进入公爵的禁地?
若是平时,郑凯听到这话,怕是当场就要发作,一个耳光扇过去,骂他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可现在……
“书房!好!就去书房!”郑凯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转身,死死盯住福伯,那眼神仿佛要将这位老管家生吞活剥,“福伯,开门!”
福伯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浑浊的老眼里映出郑凯那张因狂热而扭曲的脸,又瞥了一眼躲在后面、只露出眼睛的郑闲。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片冰冷的、看戏般的漠然。
“大公子……”福伯的嘴唇干涩,喉咙发紧,“公爵的书房……是禁地。没有老爷的手令,谁都不能进。这是……这是死规矩啊!”
“规矩?”郑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都什么时候了!我跟二弟的命都快没了!郑家的天都要塌了!你跟我讲他妈的规矩?”
他一步上前,一把揪住福伯的衣领,狰狞的面孔几乎贴在福伯的脸上。
“我告诉你,今天这门,你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要是耽误了联系父亲,我们兄弟俩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我……”福伯浑身颤抖,他为郑家当牛做马一辈子,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他想说,大公子你醒醒吧,你被骗了!你眼前这个三公子,他根本不是人,他是魔鬼!
可他不敢。
他没有任何证据。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任何提醒,都会被绝望的郑凯当成是阻挠,是背叛。下场只会更惨。
“大哥,你别为难福伯了……”郑闲“怯生生”地从后面走出来,伸手想拉开郑凯,却又不敢碰他,“福伯也是……也是为了郑家好。要不……要不算了吧……我……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他这番“以退为进”的话,彻底点燃了郑凯最后的理智。
“算了?怎么能算了!”郑凯一把甩开福伯,赤红着双眼对郑闲吼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唯一的!今天谁敢拦我,谁就是想我死!”
说完,他再次转向福伯,眼神里的杀意毫不掩饰:“钥匙!还有公爵的私印!立刻给我拿来!不然,我今天就让你血溅当场!”
福伯闭上了眼睛,一行老泪从他满是褶皱的眼角滑落。
完了。
郑家,彻底完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
与其被疯狂的大公子当场打死,不如……不如亲眼看着这出荒唐的闹剧,到底会如何收场。
或许,还有万一的可能呢?
万一三公子真的只是……想救哥哥们呢?
这个念头只在福伯脑中闪现了一瞬,就被他自己掐灭了。他比谁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在一片死寂中,福伯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走向内堂。
每一步,都像踩在郑家 crumbling 的基石上。
郑凯的目光紧随其后,像一头盯着猎物的饿狼。
而郑闲,则低着头,嘴角在那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无声地、缓缓地向上扬起。
公爵的书房很大,很空旷。
一股陈旧的墨香和名贵木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庄严肃穆,压得人喘不过气。
巨大的紫檀木书架直抵屋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典籍、卷宗。正中央,是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摆放得一丝不苟,仿佛主人只是刚刚离开。
书房的最深处,有一座小小的、独立的阁楼,那便是“观星台”。
说是观星台,其实只是一间三面都是窗户的静室,屋顶由一整块琉璃打造,夜晚可以仰望星空。
郑凯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眼睛死死盯着那座阁楼,仿佛那里藏着通往天堂的阶梯。
福伯面如死灰地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盒子打开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通体温润的白玉印章。
这便是公爵的副印。
见印如见人。
郑闲则表现得像一个初次进入圣地的虔诚信徒,他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脸上充满了“好奇”与“敬畏”。
他走到一个巨大的地球仪前,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的山川河流,最终停在京城的位置。
“大哥,时辰差不多了。”他轻声说。
郑凯猛地停下脚步,冲到他面前:“怎么做?快!告诉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