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中心的桃树苗抽出第三茬新叶时，红星村的蝉鸣已经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唐糖坐在诊室的竹椅上，看着窗外念念和小花追逐着一只蓝蜻蜓，两人的白衬衫被汗水浸成半透明，像两只振翅的白蝴蝶。
“唐医生，该给小石头打针了。” 李寡妇抱着个胖小子走进来，孩子的脸蛋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这是健康中心开设的预防接种点，今天要给村里的孩子打麻疹疫苗。
唐糖从消毒柜里拿出针管，金属的反光在白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笑着捏了捏小石头的脸蛋：“咱们小石头最勇敢了，打完针阿姨给你糖吃。”
“不要糖，要小汽车。” 小石头攥着个铁皮玩具车，奶声奶气地说。这孩子是村里王木匠的孙子，上次打针哭得惊天动地，这次却像个小男子汉，挺直了小胸脯。
李寡妇在旁边逗他：“打完针让你爹给你做个木头飞机，比小汽车还好看。”
唐糖趁他们说话的功夫，快速把针头扎进小石头的胳膊。孩子 “啊” 了一声，刚要咧嘴哭，就被唐糖塞到嘴里的水果糖堵住了嘴。甜丝丝的橘子味在舌尖散开，小石头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嘴角却已经翘了起来。
“你看，我说不疼吧。” 唐糖给他贴上创可贴，上面印着只可爱的小熊，“明天来健康中心，阿姨教你叠纸飞机。”
送走小石头，唐糖翻开预防接种记录本。上面用红笔标着每个孩子的接种情况，密密麻麻的名字后面，大多画着红色的对勾，只有少数几个空白处，用蓝笔写着 “外出未归”。
“李婶，你知道二柱家的小子啥时候回来不？” 唐糖指着本子上的名字，“这孩子的百白破疫苗已经超期半个月了。”
李寡妇用围裙擦了擦手，眉头皱成个川字：“听说他爹在县城工地上摔断了腿，娘带着他去照顾，估计得等一阵子才能回来。”
唐糖的心里咯噔一下：“摔得严重吗？在哪家医院？”
“听说是县医院，具体情况不清楚。” 李寡妇叹了口气，“这一家人真是多灾多难，前几年二柱媳妇生娃大出血，还是你给救回来的。”
唐糖合上记录本，从药箱里拿出几盒消炎药和绷带：“我下午去趟县城，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疫苗拖不得，万一感染了就麻烦了。”
“我跟你一起去。” 陆战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军绿色的挎包，“我去给饭馆进点货，正好顺路。” 他把一顶草帽扣在唐糖头上，帽檐压得很低，“太阳毒，别晒伤了。”
唐糖看着他胳膊上的肌肉线条，被汗水浸得发亮的皮肤下，青筋像条青色的小蛇。自从饭馆生意越来越好，他就很少有空闲时间，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忙到深夜才回家，眼下的黑眼圈越来越重。
“要不你别去了，我自己能行。” 她伸手想摘下他肩上的货箱，却被他按住手。
“听话。” 陆战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再说我也想看看二柱兄弟，毕竟是一个村的，能帮就帮一把。”
李寡妇在旁边笑着说：“你俩啊，真是秤离不开砣。去吧去吧，念念我帮你看着，保证晚上给你们送回家时，还能吃两大碗饭。”
摩托车行驶在乡间的土路上，扬起的尘土像条黄色的尾巴。唐糖坐在后座，搂着陆战霆的腰，鼻尖蹭着他后背的汗味，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像杯醇厚的老酒。
“你看那片向日葵。” 唐糖指着路边的田野，金黄的花盘齐刷刷地朝着太阳，像无数张笑脸，“比咱们健康中心种的长得还高。”
“等秋收了，跟王大爷换点葵花籽。” 陆战霆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冬天给孩子们炒着吃，比糖果健康。”
唐糖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这就是陆战霆，永远把孩子们放在心上，用最实在的方式表达关爱。不像她，总想着那些高深的理论，却忘了最简单的幸福，往往就藏在一把葵花籽里。
到了县医院，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二柱的病房。一间挤满了四张病床的病房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汗臭的混合气味。二柱躺在靠门的病床上，腿上缠着厚厚的石膏，脸色苍白得像张纸。
“战霆？唐医生？” 二柱的媳妇又惊又喜，手里的铁饭盒 “哐当” 掉在地上，里面的稀粥洒了一地，“你们咋来了？”
唐糖赶紧扶她起来，陆战霆则蹲下身收拾地上的狼藉。看着这家人窘迫的样子，唐糖把带来的药品和营养品放在床头柜上：“我们来看看二柱兄弟，顺便给孩子带了疫苗。”
二柱的儿子躲在娘身后，怯生生地看着唐糖，大眼睛里满是恐惧。这孩子比念念小半岁，却瘦弱得像只小猫，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
“别怕，阿姨给你打针，不疼的。” 唐糖蹲下来，从包里掏出颗水果糖，像哄小石头那样哄他，“打完针就给你糖吃，甜甜的。”
孩子却把头埋得更深了，肩膀微微发抖。二柱媳妇叹了口气：“这孩子自从他爹出事，就变得胆小了，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唐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想起自己穿越过来的那个冬天，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她把糖果放在孩子手里，没有再强迫他打针，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等你想打了，就告诉妈妈，阿姨随时都在。”
陆战霆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钱，塞进二柱手里：“兄弟，这点钱你先拿着，不够再跟我说。身体要紧，别想着省钱。”
二柱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陆战霆按住：“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等你好了，还得给孩子们做木头玩具呢。”
唐糖给二柱做了简单的检查，发现他的伤口有些感染，赶紧给他换了药，又开了些消炎药。“这药按时吃，伤口别碰水。” 她把用药说明写在纸上，递给二柱媳妇，“有啥不舒服的，随时去健康中心找我，或者让战霆捎个信。”
离开医院时，太阳已经西斜。陆战霆去进货，唐糖坐在百货大楼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个粉色的气球，蹦蹦跳跳地从她面前经过，让她想起了念念。
“在想啥呢？” 陆战霆拎着个大袋子走过来，里面装满了饭馆要用的调料和蔬菜，“给念念买了个变形金刚，他肯定喜欢。”
唐糖接过玩具，塑料的外壳在夕阳下闪着光。她忽然想起件事：“战霆，你说咱们能不能在健康中心开个家长课堂？教大家怎么跟孩子沟通，怎么应对孩子的心理问题。”
陆战霆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这脑子，总有新想法。我看行，上次李婶还说不知道咋管叛逆期的儿子呢。”
“不光是这些。” 唐糖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星星在闪烁，“我还想请苏大哥从省城找些儿童心理学的书，咱们也学学。你看二柱家的孩子，心里肯定受了创伤，光靠打针吃药不行，还得解开他心里的疙瘩。”
陆战霆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你想做啥我都支持你。钱不够我就多开几家饭馆，人手不够我就请人，反正不能让你受委屈。”
摩托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晚霞把天空染成了一片火海。唐糖靠在陆战霆背上，想着健康中心的未来，心里充满了希望。她知道这条路不会平坦，但只要有他在身边，有乡亲们的支持，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回到红星村时，天已经黑透了。李寡妇家的灯还亮着，念念趴在窗台上，小脸蛋贴在玻璃上，像只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
“爸爸妈妈回来啦！” 看到摩托车的灯光，念念像只小炮弹似的冲了出来，扑进唐糖怀里，“我今天在健康中心帮李奶奶喂小鸡了，还学会了叠纸船。”
唐糖把他抱起来，在他脸上亲了又亲，胡子扎得他咯咯直笑。李寡妇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件小衬衫：“看，我给念念做的，用你上次买的花布，好看不？”
淡蓝色的布料上，印着小熊图案，针脚细密均匀，比商店里买的还好看。唐糖摸了摸布料的质感，柔软得像云朵：“李婶，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跟城里的裁缝不相上下。”
“就你会说好听的。” 李寡妇笑得眼睛眯成了条缝，“快进屋吃饭吧，给你们留了红烧肉，还是你爱吃的甜口。”
饭桌上，念念叽叽喳喳地讲着白天的趣事。说小花今天又抢了他的玩具车，说王爷爷教他们怎么辨认草药，说健康中心的向日葵开花了，像个金色的小太阳。
唐糖看着儿子兴奋的样子，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有爱人在旁，有孩子绕膝，有乡亲们的温暖陪伴，还有一份值得为之奋斗的事业。
接下来的日子，唐糖开始筹备家长课堂。她请苏志强从省城找了些儿童心理学的书，白天在卫生室看病，晚上就挑灯夜读，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写信向北京的儿科专家请教。
陆战霆也没闲着，他把健康中心的活动室收拾出来，摆上了几十张小板凳，还在墙上挂了块小黑板。“这样家长们来听课，就有地方坐了。” 他擦着黑板上的粉笔灰，“我还跟王木匠说了，让他做几个小桌子，放茶水用。”
家长课堂第一期开讲那天，来了三十多个家长。有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有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还有几个不好意思的大老爷们，坐在最后排，手里还拿着农具，像是刚从地里回来。
唐糖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心里有些紧张。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 “如何与孩子沟通” 几个字，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今天咱们不说大道理，就聊聊家常。” 唐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力，“我知道大家都忙，要种地，要干活，可能没太多时间陪孩子。但我想告诉大家，陪孩子不是非要花很多时间，哪怕每天只跟他说几句话，听他讲讲学校的事，也是一种陪伴。”
她举了二柱家孩子的例子，没有说名字，只说有个孩子因为家里出了事，变得沉默寡言。“这种时候，咱们不能逼他说话，也不能假装没事。要告诉他，爸爸妈妈知道他很难过，我们都在他身边，会一直陪着他。”
底下的家长们听得很认真，有的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有的在小声讨论着。李寡妇举手说：“唐医生，我家那小子，说啥都不听，就知道跟人打架，您说这咋办？”
唐糖笑着说：“男孩子调皮是好事，说明他有活力。但打架肯定不对，咱们得告诉他，有矛盾可以好好说，动手解决不了问题。下次他再打架，您别打他骂他，就抱着他，跟他说‘妈妈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打人是不对的’，试试这样行不行。”
李寡妇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那我回去试试。”
第一期家长课堂结束后，反响很好。很多家长都说学到了东西，回家试了试，发现孩子确实变乖了。王老五的儿媳妇说：“以前我总骂我家大牛笨，学啥都慢，听了唐医生的课，我夸了他几句，这孩子现在写作业积极多了。”
唐糖看着大家的变化，心里很欣慰。她知道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但只要有开始，就会有希望。就像健康中心的向日葵，只要给它阳光和雨露，总会朝着太阳的方向生长。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二柱一家人回来了。二柱的腿还没完全好，拄着根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但气色比以前好多了。他的儿子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唐糖给他的那颗水果糖，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却还舍不得吃。
“唐医生，谢谢你啊。” 二柱媳妇把一篮子鸡蛋放在健康中心的桌子上，“要不是你和战霆，我们真不知道该咋办。”
唐糖笑着说：“都是应该做的，快别说这些客气话。” 她蹲下来，看着二柱的儿子，“现在愿意打针了吗？打完针阿姨再给你颗糖。”
孩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唐糖小心翼翼地给他打完针，把一颗新的水果糖放在他手里。这次他没有立刻塞进口袋，而是剥开糖纸，放进了嘴里，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看着孩子的笑容，唐糖忽然觉得，这就是她工作的意义。不是为了那些荣誉和掌声，而是为了看到这些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为了看到乡亲们脸上的笑容，为了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秋天来临时，健康中心的向日葵结满了饱满的籽。唐糖和陆战霆带着孩子们，一起采摘向日葵籽。念念和小花比赛谁摘得多，二柱的儿子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虽然还是有些腼腆，但已经能和大家一起玩耍了。
陆战霆把摘下的向日葵籽放在院子里晾晒，金黄的籽实像撒了一地的小太阳。他说：“等晒干了，让李婶给孩子们炒着吃，保证香得很。”
唐糖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戏，听着远处传来的蝉鸣，心里充满了幸福和满足。她知道，只要心中有爱，有希望，有担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笑着面对。
而红星村的故事，还在继续。就像这健康中心的向日葵，永远朝着太阳的方向，努力生长，绽放出最灿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