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将院中厮杀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黑衣杀手虽已退去,但浓重的血腥味仍弥漫在空气中。
林啸清点完伤亡,面色凝重地来到沈惊鸿面前:“钦差大人,杀手共十六人,留下八具尸体,其余带伤逃遁。我们这边死七人,重伤三人,轻伤十二人。”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染血的令牌,“这是从一名杀手头领身上搜出的。”
沈惊鸿接过令牌,青铜质地,正面刻着“漕运司”三个字,背面是一艘漕船的浮雕。她翻转令牌,在边缘处发现一个极小的“燕”字刻痕,若非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
“漕运司的令牌?”林啸皱眉,“难道是周万贯的人?”
“未必。”沈惊鸿将令牌收起,“令牌是真的,但人未必是漕运司的。有人想栽赃。”
“栽赃给周万贯?”
“或是想混淆视听。”沈惊鸿沉吟道,“周万贯生死未卜,若此时出现漕运司的杀手截杀钦差,朝廷定会认定周万贯心虚畏罪,畏罪潜逃。这就能解释为何漕船被劫后周万贯失踪——因为他就是劫匪的内应。”
林啸倒吸一口凉气:“好毒的计策!若真如此,周万贯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赶到江南。”沈惊鸿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有找到周万贯,才能查明真相。”
“可是钦差,”林啸犹豫道,“今夜之事证明,有人不想让您到江南。此去路途尚远,若再遇袭……”
“那就让他们来。”沈惊鸿眼中寒光一闪,“传令下去,明日卯时启程,改走水路。我倒要看看,这江南的水,到底有多深。”
“走水路?可是运河刚刚发生劫案,风险更大啊。”
“正因如此,才要走水路。”沈惊鸿道,“劫案发生后,运河沿线各州县定会加强戒备。若再发生袭击,当地官员难逃干系。幕后之人若不想牵连太多,就不会在水路上动手。”
林啸恍然:“钦差英明。”
当夜,沈惊鸿未再入睡。她坐在灯下,仔细研究那张从杀手身上搜出的令牌。令牌上的“燕”字刻痕很新,应是近期所刻。燕之轩……果然还是按捺不住了。
“小姐。”白芷端着热茶进来,“您一夜未睡,喝口茶吧。”
沈惊鸿接过茶,忽然问:“白芷,你觉得燕之轩是个怎样的人?”
红袖想了想:“奴婢只见过燕先生几次,觉得他……深不可测。看似温文尔雅,但眼神里总藏着什么东西。而且他医术毒术双绝,太医院里的人都怕他。”
“是啊,深不可测。”沈惊鸿喃喃道。前世,燕之轩是萧彻的重要助力,用毒手段出神入化,不知帮萧彻清除了多少障碍。这一世,他依旧站在萧彻那边,但似乎……又多了一些别的企图。
正思索间,窗外传来三声鸟鸣,两长一短。是幽冥阁的暗号。
沈惊鸿示意白芷退下,随后推开窗户。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跃入,正是陆君邪。
“你怎么来了?”沈惊鸿问,“不是说好在暗中跟随吗?”
“不放心。”陆君邪摘下蒙面巾,“刚才那些杀手,我在暗中观察了。他们的武功路数很杂,但其中有几人用的是北疆军中的擒拿手法。”
“北疆军?”沈惊鸿心中一凛,“确定吗?”
“确定。”陆君邪道,“我曾与北疆军交过手,认得他们的招式。那几人的擒拿手法,是北疆军特有的‘锁龙手’,专用于近身搏斗。”
这就有意思了。先是北疆军制式弩箭出现在劫船现场,现在又是北疆军擒拿手法的杀手。幕后之人是铁了心要把脏水泼到北疆,泼到镇国公府头上。
“还有一件事。”陆君邪压低声音,“我查到,周万贯在漕船被劫前三天,曾秘密会见了一个人。”
“谁?”
“萧景明。”
沈惊鸿瞳孔微缩。萧景明是萧彻派来江南的副使,按理说应该在她之后出发。但陆君邪却说,周万贯在漕船被劫前三天就见过他?
“时间确定吗?”
“确定。”陆君邪道,“幽冥阁在江南的眼线亲眼所见。三日前酉时,周万贯的轿子从后门进入‘悦来客栈’,一个时辰后离开。而萧景明那日就住在悦来客栈的天字一号房。”
这就有意思了。萧景明提前到江南,秘密会见周万贯,然后漕船被劫,周万贯失踪……这一切太过巧合。
“萧景明现在何处?”沈惊鸿问。
“仍在悦来客栈。”陆君邪道,“他似乎并不着急与您会合,整日在客栈中闭门不出,但每晚子时都会有一名黑衣人进入他的房间,停留半个时辰后离开。”
“监视他。”沈惊鸿道,“我要知道每一个与他接触的人。”
“已经在做了。”陆君邪点头,“另外,冯九那边传来消息,他已经拿到周万贯府中密室的钥匙,但密室机关重重,他不敢贸然进入,正在等您的指示。”
沈惊鸿沉思片刻:“告诉他,暂缓取画。周万贯生死未卜,画在密室中反而安全。若此时取画,打草惊蛇,反而会引来更多麻烦。”
“明白。”
陆君邪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道:“惊鸿,还有一件事。我在来时的路上,遇到了一队奇怪的人马。”
“怎么奇怪?”
“约三十人,全是精壮汉子,扮作商队,但举止行动整齐划一,明显是行伍出身。”陆君邪道,“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也是往江南方向。我暗中跟踪了一段,听到他们交谈时提到了‘醉月楼’和‘三日后’。”
醉月楼?沈惊鸿想起冯九之前的密信,周万贯曾说三日后在醉月楼设宴,与京城来人交易《江南夏荷》。难道这队人马就是京城来的?
“可查出他们的身份?”
“暂时没有。”陆君邪摇头,“但他们携带的货物很轻,不像是真正的商队。我怀疑……是某位皇子暗中培养的私兵。”
私兵!沈惊鸿心中一沉。大胤律法严禁皇子私下蓄养军队,违者视同谋反。但夺嫡之争到了关键时刻,谁又真的遵守律法?
“继续盯着他们。”沈惊鸿道,“但不要打草惊蛇。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是谁的人,去江南做什么。”
“好。”
陆君邪离开后,沈惊鸿独坐灯下,将今夜所得线索一一梳理。
劫船案、杀手袭营、北疆军械、萧景明秘密会见周万贯、神秘私兵前往江南……这一切像一张大网,正在江南缓缓张开。
而她,正一步步走入网中。
但沈惊鸿不怕。前世她经历过比这更凶险的局面,最终都能化险为夷。这一世,她掌握了更多先机,拥有了更强大的势力,没理由会输。
只是……她总觉得,这江南的局,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卯时,天刚蒙蒙亮,车队改走水路。林啸租了三艘大船,沈惊鸿和红袖乘第一艘,惊鸿卫乘第二艘,三百精兵乘第三艘,浩浩荡荡驶入运河。
运河水面宽阔,两岸杨柳依依。但沈惊鸿无心欣赏风景,她站在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岸。果然如她所料,沿途各州县都加强了戒备,每隔十里就有官兵巡逻,河面上也有水师船只来回巡视。
“钦差大人,”林啸走过来,“照这个速度,五日后可抵达苏州。”
“太慢了。”沈惊鸿道,“传令下去,昼夜兼程,三日内必须赶到。”
“可是钦差,夜间行船风险很大,而且将士们……”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沈惊鸿打断他,“林将军,你以为那些杀手只会来一次吗?我们在路上多耽搁一日,就多一分危险。早日抵达江南,才能掌握主动。”
林啸肃然:“末将明白了。”
船队加速前行,当夜并未停靠码头,而是在河心抛锚歇息。沈惊鸿命令所有船只围成一圈,相互照应,同时加派双倍岗哨,以防夜袭。
然而一夜平安无事。
接下来的两日也是如此,除了沿途州县官员的拜见和招待,再未遇到袭击。但沈惊鸿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可怕。
第三日傍晚,船队终于抵达苏州码头。
苏州知府李维清早已率众官员在码头等候。见沈惊鸿下船,李维清连忙上前行礼:“下官苏州知府李维清,恭迎钦差大人。”
沈惊鸿打量此人。年约四旬,相貌儒雅,但眼中透着精明。能在江南这富庶之地担任知府,定非庸才。
“李大人不必多礼。”沈惊鸿虚扶一把,“本官奉旨查案,还需李大人多多协助。”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维清连声道,“钦差一路劳顿,下官已在府衙备下接风宴,还请钦差赏光。”
“接风宴就不必了。”沈惊鸿摆手,“漕船被劫,周万贯失踪,本官哪有心思饮宴?李大人,本官要立刻查看劫船现场,并提审所有相关人员。”
李维清面露难色:“这个……钦差大人,劫船现场在运河上游五十里处,如今已过去六日,现场怕是早已被破坏。而且相关人等,下官已经审问过了,并无发现。”
“李大人审过了?”沈惊鸿挑眉,“那可有结论?”
“这……”李维清迟疑道,“下官初步判断,是水匪所为。已经派人沿河搜查,但至今未有收获。”
“水匪?”沈惊鸿冷笑,“什么样的水匪,敢劫掠进贡的珠宝?什么样的水匪,能用北疆军中的制式弩箭?”
李维清脸色一变:“北疆军弩箭?钦差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是不是乱说,查过便知。”沈惊鸿道,“李大人,本官现在要去漕运司衙门,调阅所有漕运文书。另外,请将劫船案的所有卷宗,以及你审问过的所有人犯,全部带到府衙,本官要亲自重审。”
“这……”李维清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沈惊鸿冷冽的眼神,终究不敢反驳,“下官遵命。”
沈惊鸿在众官员的簇拥下,前往府衙。沿途百姓纷纷围观,指指点点。钦差南下查案的消息早已传遍江南,如今正主来了,自然引人注目。
但沈惊鸿注意到,人群中有些人的眼神不对。那不是好奇,而是审视,甚至是……杀意。
看来,这苏州城里,早已有人布好了局,在等着她。
到了府衙,沈惊鸿并未去后堂休息,而是直接去了书房。李维清命人搬来厚厚的卷宗,堆满了整张书案。
“钦差大人,这些是劫船案的所有卷宗。”李维清道,“相关人犯已经带到,关在后衙厢房。您看是先审人犯,还是先看卷宗?”
沈惊鸿随手翻开一本卷宗:“本官先看卷宗,李大人去将人犯分开看管,没有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
李维清退下后,沈惊鸿并未急着看卷宗,而是对白芷使了个眼色。红袖会意,悄悄退出书房,绕到后衙查看情况。
沈惊鸿则开始翻阅卷宗。卷宗记录得很详细,从漕船队出发的时间、路线、货物清单,到劫船现场的情况、伤亡人数、丢失货物清单,一应俱全。但越是这样,沈惊鸿越觉得不对劲。
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正看着,红袖回来了,低声道:“小姐,后衙厢房关着十三人,都是漕船上的船工和护卫。但奴婢发现,其中几人神色不对,像是……”
“像是被人收买了?”沈惊鸿接话。
红袖点头:“而且看守的衙役中,有两人一直在厢房外徘徊,似乎在监视什么。”
“知道了。”沈惊鸿合上卷宗,“看来李维清给我们准备了一份‘大礼’。不过没关系,礼尚往来,我们也该准备一份回礼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府衙外熙熙攘攘的街道。
江南,我来了。
这盘棋,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