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将明未明,一层薄雾笼罩着京城。
胡商哈桑的宅邸内,却已乱作一团。
“人呢?!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体型肥硕、穿着丝绸睡袍的胡商哈桑,操着生硬的大胤官话,对着跪了一地的护卫仆役暴跳如雷,脸上的横肉因愤怒而不住抖动。他赖以讨好背后大主顾的“重要货物”,竟然在他的严密看守下不翼而飞!
护卫首领,一个面色冷硬的中年汉子,额角沁出冷汗,硬着头皮回道:“老爷,昨夜并无任何异常动静,兄弟们的值守也未有松懈。只是……只是约莫子时前后,院中似乎飘过一阵极淡的异香,之后兄弟们不知怎地,就格外困倦……等醒来时,天已微亮,那院中的女子……便不见了踪影。”
“异香?困倦?”哈桑气得一脚踹翻旁边的花盆,“废物!都是废物!定是中了人家的迷香!查!给老子查!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护卫们噤若寒蝉,慌忙在院内院外搜寻线索。很快,他们在院墙角落,发现了一小片被勾破的黑色布料,质地精良,似乎是夜行衣的料子。此外,还在不起眼的泥地上,找到了半个模糊的脚印,鞋底纹路特殊,隐约像是官制军靴的式样,但又有些许不同。
更重要的是,一个负责打扫庭院的仆役战战兢兢地禀报,说他黎明前似乎瞥见几道黑影扛着一个长条状的包袱从后门方向快速离去,那黑影的衣着……似乎与之前偶尔来府上与老爷密谈的某位大人随从穿着相似。
哈桑拿起那片黑色布料,又听着仆役的描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位大人的随从……那可是相府的人!
是苏相?他为何要派人劫走那女子?是觉得他办事不力?还是……要灭口?
哈桑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挥退众人,独自在屋内焦躁地踱步,最终,他咬咬牙,决定立刻将此事密报给他真正的主子——靖王殿下!无论如何,必须撇清自己的干系!
—
靖王府。
萧恒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他刚刚收到宫中心腹冒死传出的消息,皇城司的人已经开始暗中调查他名下的产业了!虽然尚未直接触碰核心,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就在他心烦意乱,思考应对之策时,幕僚带来了哈桑府上出事的消息。
“什么?洛无双被劫走了?!”萧恒猛地站起身,带倒了手边的茶盏,碎裂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是谁干的?!”
“根据哈桑的描述和现场找到的线索,疑似……疑似是相府的人所为。”幕僚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惶恐。
“苏!玉!衡!”萧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他竟敢!他竟敢动本王的人!”
他之前并非完全信任哈桑,也曾派了暗哨监视那处宅邸,但昨夜因火药案和账目案的风声,他将大部分人手都调回来自保和打探消息,没想到就在这短暂的疏忽间,竟被苏玉衡钻了空子!
“他劫走洛无双想做什么?向天机楼卖好?还是想用她来要挟本王?”萧恒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每一个都让他怒火中烧。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戏耍的猴子,苏玉衡和沈惊鸿,都在看他的笑话!
“王爷息怒,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苏相的目的,以及……如何应对皇城司的调查。”幕僚小心翼翼地提醒。
萧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没错,眼下最重要的是应对父皇的猜忌。洛无双虽然重要,但比起自身的安危和权势,也只能暂时放在一边。
“传令下去,所有与火药、账目相关的线索,立刻清理干净,相关人等,该闭嘴的永远闭嘴!另外,让我们在都察院的人,想办法弹劾苏玉衡结党营私、操纵漕运案诬陷皇子!他既然不仁,就休怪本王不义!”
他要把这潭水彻底搅浑,让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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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
苏玉衡正在用早膳,动作优雅,神态平和,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暗刃无声出现,低声禀报了胡商宅邸发生的事情。
苏玉衡执箸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夹起一块水晶糕,淡淡道:“果然动手了。速度倒是快。”
“相爷,现场留下了指向我们的痕迹。靖王那边,恐怕会认定是我们所为。”
“无妨。”苏玉衡将糕点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后,才缓缓道,“他认定又如何?没有真凭实据,能耐我何?更何况,他现在自身难保,首要目标是应付皇城司,暂时没精力跟本相彻底撕破脸。”
他呷了一口清茶,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本相倒是好奇,沈惊鸿将人劫去何处了?她费尽心机布下这个局,总不会只是为了给本相扣个黑锅吧?”
“属下已派人暗中搜寻,但目前尚无消息。那女子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能让我们和靖王的人都找不到,看来沈惊鸿手中,还掌握着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力量和地方。”苏玉衡眼中闪过一丝兴趣,“继续找,但不必大张旗鼓。本相现在更想知道,她救走洛无双,下一步想怎么走。”
是联合天机楼?还是利用洛无双来对付靖王?无论哪一种,这京城的天平,都因为沈惊鸿的这一举动,而开始产生新的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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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府,惊鸿院。
沈惊鸿刚刚用过早膳,正在书房内临帖静心。
玄影如同影子般出现在房内,低声道:“小姐,事情已办妥。洛无双现已安全送至归云庄,庄内大夫检查过,她体内旧伤未愈,又中了某种抑制内力的药物,加上‘如梦散’的药效,仍在昏睡。我们的人伪装成相府暗卫的行动很成功,现场留下了足够的‘线索’。”
沈惊鸿笔下未停,一个“定”字写得沉稳有力。“很好。让庄子里的人好生照料,一旦她醒来,立刻通知我。在她醒来前,确保庄内绝对安全,消息绝对封锁。”
“是。”玄影应道,随即又禀报:“另外,我们散播的消息已起作用,天机楼楼主司徒明镜已亲自带了一批精锐高手,秘密前往北漠。靖王暗中扶持的血狼帮,这几日接连遭到不明势力袭击,损失不小。”
沈惊鸿唇角微扬。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靖王和苏玉衡那边有何反应?”
“靖王暴怒,认定是苏相劫走了人,正在清理自身首尾的同时,试图在朝堂上反击苏相。苏相那边则反应平淡,似乎并未将靖王的指责放在心上,但其手下暗探活动频繁,似乎在搜寻洛无双的下落。”
“搜寻?”沈惊鸿放下笔,拿起写好的字轻轻吹了吹墨迹,“让他们找吧。归云庄若是能被他们轻易找到,也就不配作为幽冥阁的秘密据点了。”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带着凉意的空气涌入,让她精神一振。
“漕运案这边,李维开口,赵魁被推上前台,靖王火药案和贪墨案爆发,苏玉衡被牵扯其中……‘皇子棋局’,这开局,还算不错。”沈惊鸿轻声自语,凤眸之中光华流转,带着洞悉一切的睿智与掌控局面的从容。
她不仅要在夺嫡中协助萧景渊打击萧彻,更要借此机会,不断壮大自身的势力,将朝堂、江湖的水搅浑,才能在其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小姐,三殿下派人送来口信,询问北境军需调查的进展,以及是否需要他配合做些什么。”白芷走进来禀报。
沈惊鸿沉吟片刻,道:“回复三殿下,就说我们已掌握部分靖王府与兵部、户部官员往来的间接证据,已通过特殊渠道递给了刘御史,相信很快会有下文。至于配合……暂时不必,让他稳住自身,静观其变即可。眼下风急浪高,一动不如一静。”
她不能让萧景渊过早地卷入与靖王的直接冲突,他现在需要的是积蓄力量,等待最佳时机。
“是。”
—
两日后,朝会。
承胤帝高坐龙椅之上,面色沉肃,下方的文武百官皆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低气压。
果然,朝会伊始,都察院刘御史便率先出列,手持玉笏,慷慨陈词,弹劾靖王萧恒纵容名下田庄管事贪墨朝廷拨付的水利款项,账目混乱,涉及金额巨大,且有证据显示部分款项流向不明,疑与靖王府长史有关。
紧接着,又有几位御史附议,言辞犀利,虽然并未直接指认靖王主使,但字里行间无不暗示其御下不严、难辞其咎。
萧恒脸色铁青,出列辩解,声称自己忙于军国大事,对田庄琐事并不知情,定是下面的人欺上瞒下,并表示会严查此事,给朝廷一个交代。
然而,他话音未落,那位宗室郡王便出列,并未直接提及火药之事,而是迂回地奏报京城治安,隐晦指出近期发现有不明势力私运违禁物品,关乎京城安危,请陛下下旨严查。
这话看似泛泛而谈,但结合近日宫中隐约传出的风声,以及承胤帝那愈发阴沉的脸色,不少心思灵敏的官员都已猜到了几分,看向靖王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萧恒心中又惊又怒,却无法当场发作,只能咬牙忍耐。
更让他憋闷的是,苏玉衡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仿佛事不关己,但那平静无波的表情,在萧恒看来,却充满了嘲讽与算计。
龙椅上,承胤帝冷冷地扫视着下方众臣,尤其是自己的几个儿子,最终并未当场发作,只是下令由三司会同宗人府,彻查靖王田庄账目一事,同时责令京兆尹与五城兵马司加强京城巡查,严查违禁物品。
虽然没有直接处置靖王,但这番表态,无疑是将靖王推到了风口浪尖,其圣心已失,几乎昭然若揭。
散朝后,萧恒几乎是逃离了金銮殿,感受到身后那些或同情、或嘲讽、或冷漠的目光,他心中的怒火与屈辱几乎要将他吞噬。
—
城外,归云庄。
一处陈设雅致、却暗含机关阵法的房间内,洛无双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床幔和房间布局,体内内力依旧滞涩,但原本沉重的内伤似乎得到了有效的治疗,舒缓了许多。她猛地坐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不是那个胡商囚禁她的地方,也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处天机楼据点。
是谁救了她?目的何在?
她尝试运转内力,依旧受阻,但身体基本的行动力无碍。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庭院深深,草木葱茏,远处有仆役安静地打扫,一切看起来像是一处普通的富家别院,但她敏锐地察觉到,这平静之下,隐藏着不少暗哨,整个庄园的布局也暗合奇门遁甲之理。
自己被带到了一个极其隐秘,且主人绝非寻常的地方。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端着药碗、做丫鬟打扮的清秀女子走了进来,见她醒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姑娘,您醒了?真是太好了!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洛无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语气清冷:“这里是何处?你们是谁?”
丫鬟将药碗放在桌上,福了一礼,恭敬却并不卑微地回道:“回姑娘的话,此处是归云庄。奴婢是庄内的侍女,奉命照料姑娘。姑娘伤势未愈,还需静养,请先用药吧。”
“奉何人之命?”洛无双追问。
丫鬟微微一笑:“姑娘稍安勿躁,待您身体好些,主人自会与您相见。主人吩咐了,姑娘在此,绝无性命之忧,只需安心养伤便可。”
说完,她便不再多言,放下药碗,行礼后退了出去,并将房门轻轻带上。
洛无双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眉头微蹙。
救她之人,手段高明,心思缜密,不仅从靖王(或苏相)的囚禁中将她救出,还能找到如此隐秘的安置地点,并且对她以礼相待……
这京城之中,何时出现了这样一股势力?其目的,又是什么?
她走到桌边,端起那碗药,仔细嗅了嗅。药方对症,确实是治疗她内伤的上好药材,并无任何不妥。
略一沉吟,她将药一饮而尽。
无论对方是敌是友,目前看来,并无恶意。而且,她需要尽快恢复实力,才能应对接下来的变数。
只是,师尊他们……现在如何了?是否还在寻找自己?
洛无双望向窗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更多的,是冷静与思索。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自身的处境,以及……这位神秘“主人”的意图。
风云际会的京城,因她的失踪与出现,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无人知晓。
但沈惊鸿知道,她手中这步暗棋,已然落下,只待时机成熟,便可搅动整个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