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曾经风光无限的工部侍郎李维,如今身着囚服,披头散发地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昔日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污垢,眼神涣散,写满了惊惶与不甘。
才不过短短两日,他已尝遍了从云端跌入泥沼的滋味。御史的弹劾如同疾风骤雨,证据确凿得让他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革职、下狱、抄家……一系列动作快得让他措手不及。他至今都想不明白,那些隐秘的账目,那些他自以为藏得万无一失的田产地契,究竟是如何落到王御史那群疯狗手里的?还有书房暗格被动过的痕迹……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时刻提醒着他,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他的一切。
“苏相……苏相一定会救我的……”他喃喃自语,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为苏玉衡办了那么多事,知道那么多秘密,苏相绝不会放任他不管,否则……否则大家一起鱼死网破!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同于狱卒那沉重而规律的步伐。李维猛地抬起头,透过牢栏缝隙,只见一个穿着普通狱卒服饰、但身形挺拔、面容隐在阴影中的人走了过来。那人左右环顾,见无人注意,迅速将一枚蜡丸弹入牢内,恰好落在李维脚边,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开,仿佛只是例行巡查。
李维心脏狂跳,几乎是扑过去将蜡丸捡起,指甲颤抖地剥开,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他迫不及待地展开,借着牢房高处小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清了上面的字迹,那是他熟悉的、属于苏相心腹的笔迹:
“闭紧嘴,祸不及家小。若妄言,满门尽灭。”
没有承诺,没有营救,只有冰冷的威胁!
纸条从李维颤抖的手中滑落,他整个人如坠冰窟,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粉碎。祸不及家小?他那个刚刚被查抄的家吗?他的妻子、妾室、儿女……苏玉衡这是在用他全家的性命警告他,让他一个人扛下所有罪责!
“呵……呵呵……”李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绝望,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他错了,他高估了自己在苏玉衡心中的分量,在这些人眼里,他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又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牢门外。这次的人并未穿着狱卒服饰,而是一身玄色劲装,气息内敛,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李维警惕地抬起头,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你是谁?”他嘶哑着问。
玄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李侍郎,可想活命?”
李维瞳孔一缩,死死盯着玄影:“你是……沈惊鸿的人?”他此刻如同惊弓之鸟,立刻联想到了那个让他感到不安的镇国公府嫡女。
玄影不置可否,继续道:“你贪墨的罪证,已呈送御前,人赃并获,按律当斩,甚至可能累及家族。这一点,你心知肚明。”
李维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
“但,也并非全无转机。”玄影话锋一转,“你背后之人,此刻想的只怕是如何让你永远闭嘴。那纸条,便是证明。”
李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纸条,心沉到了谷底。
“我家主子可以给你一条生路。”玄影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只要你愿意将功折罪,说出该说的事情。比如,漕运改道提议背后的真正目的,比如,你与苏相,乃至……靖王府之间的具体往来,特别是关于北境军需方面的‘安排’。”
北境军需!李维浑身一颤,对方连这个都知道?! 镇国公沈战就在北境!难道沈惊鸿做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报复他和苏玉衡,更是为了替父扫清障碍?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求生欲在他心中交织。他不想死,他更不想全家为他陪葬!可背叛苏玉衡和靖王……下场恐怕比死更惨……
“我……我凭什么相信你们?”李维挣扎着,声音干涩。
“你无需相信,你只需选择。”玄影语气依旧平淡,“选择立刻死,并且连累满门;或者,选择赌一把,说出我们知道的和我们不知道的,或许还能为你的家人争得一线生机。主子承诺,若你提供的消息有价值,可保你血脉不绝。”
“血脉不绝……”李维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这对于一个即将面临灭顶之灾的人来说,是何等巨大的诱惑。他想起家中尚在稚龄的幼子,那是他唯一的香火传承……
就在李维内心剧烈动摇,几乎要开口之时,玄影眼神陡然一厉,身影如鬼魅般向后飘开数尺。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支淬了毒的吹箭无声无息地射入牢房,擦着李维的耳畔钉入他身后的墙壁,箭尾兀自轻轻颤动!
李维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连滚带爬地缩到最角落。
“有刺客!”
“保护要犯!”
牢房外顿时响起狱卒的呼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有人不想让他开口,迫不及待地要灭口了!
玄影冷冷地瞥了一眼吹箭射来的方向——那是大牢通风口的阴影处,此刻已空无一人。他没有追击,只是深深看了惊恐万状的李维一眼,留下最后一句话:“李侍郎,想清楚,是死在灭口者的毒箭下,永绝血脉,还是抓住最后的机会。我们会再来的。”
说完,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瞬间消失在牢房外的阴影里,只留下李维一个人,在死亡的威胁和艰难的抉择中,瑟瑟发抖,肝胆俱裂。
——
惊鸿院。
“小姐,狱中情况便是如此。”玄影单膝跪地,向正在抚琴的沈惊鸿汇报,“属下刚与李维接触,便有杀手试图灭口。看来,苏玉衡或者靖王那边,比我们想象的更着急。”
沈惊鸿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发出一个清越的单音,神色平静无波:“狗急跳墙罢了。李维怕了?”
“是,属下赶到时,他刚收到苏玉衡的威胁纸条,已近崩溃。属下按小姐吩咐,以‘血脉不绝’为饵,他已然动摇。只是那支毒箭,让他受了惊吓。”
“惊吓未必是坏事。”沈惊鸿淡淡道,“死亡的恐惧,会让他更清楚地认识到,谁才是能给他一线生机的人。下次再去,带上能证明我们诚意的东西。”
“属下明白。”玄影领命,“另外,我们监视相府的人发现,苏玉衡今日秘密会见了一位来自靖王府的管事,谈话内容不详,但事后苏玉衡调派了数名豢养的死士,恐怕与灭口李维有关。”
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冷嘲:“看来,我们的李侍郎,知道的比我们预估的还要多。让狱中我们的人打起精神,在李维开口之前,绝不能让他死了。”
“是。”
玄影退下后,白芷端上一盏新沏的茶,有些担忧:“小姐,苏相和靖王联手灭口,我们保下李维,会不会太冒险了?”
沈惊鸿接过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清冷的眉眼:“风险与收益并存。李维是撬动漕运贪腐案,乃至牵扯出北境军需黑幕的关键证人。保下他,不仅能重创苏玉衡,更能直指靖王,为我们后续布局赢得先机。况且……”
她轻轻吹开茶沫,眸光锐利:“他们越是想让李维死,就越证明我们找对了方向。这潭水,搅得越浑越好。”
正说着,侍女通报,三皇子萧景渊来访。
萧景渊今日穿着一袭月白常服,更衬得他面容温润,气质清雅。他步入书房,带来一身淡淡的书墨气息。
“沈小姐。”他含笑示意,目光落在沈惊鸿身上时,带着不易察觉的欣赏与关切,“李维下狱,朝野震动,沈小姐这一步棋,走得甚是精妙。”
沈惊鸿起身相迎,请他入座:“三殿下过奖,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倒是殿下,此刻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夸赞惊鸿吧?”
萧景渊笑了笑,神色稍正:“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沈小姐。李维一案,父皇震怒,已下旨严查。王御史等人趁势追击,要求彻查工部历年账目,并深究漕运改道之议是否藏有私心。苏相一党虽极力撇清,但已是焦头烂额。”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收到消息,靖王叔那边,似乎也有些坐不住了。李维曾暗中为他处理过一些见不得光的财物往来,若是深挖下去,恐怕会牵连到他。”
沈惊鸿并不意外,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树欲静而风不止。殿下,这只是开始。李维在狱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
萧景渊眉头微蹙:“灭口?看来他们是真的怕了。沈小姐打算如何处置李维?”
“他是一把钥匙。”沈惊鸿眸光深邃,“能打开通往更多秘密的门。不过,这把钥匙现在很脆弱,需要小心保管,也需要……适当的打磨。”
萧景渊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需要我做什么?”
“刑部和大理寺会审,还需殿下暗中周旋,确保审讯能顺利进行,不受外力干扰。至少,在李维说出该说的话之前,他得活着站在公堂上。”沈惊鸿看着他,眼神清亮,“另外,关于北境军需的线索,或许可以从李维的供词中找到突破口,届时还需殿下在朝中呼应。”
萧景渊郑重点头:“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北境安危关乎国本,绝不容宵小之辈染指。沈将军在前线浴血,后方绝不能拖他后腿。”他言语间对沈战的维护之意真切,也让沈惊鸿心中微暖。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朝中动向和后续安排,萧景渊方才告辞离去。
送走萧景渊,沈惊鸿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抽出新芽的树木。春寒料峭,但冰雪终将消融。
李维入彀,只是斩断了苏玉衡和靖王伸向漕运和工部的一只触手。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反扑必将更加猛烈。但她也并非全无准备,幽冥阁的网已经撒开,惊鸿卫也在暗中成长,朝中有萧景渊策应,江湖有陆君邪相助……
“小姐,晚膳准备好了。”白芷轻声提醒。
沈惊鸿回过神,转身走向膳桌。她的步伐沉稳而坚定。
棋盘已经铺开,棋子也已落下。接下来,便是见招拆招,步步为营。她倒要看看,在这惊涛骇浪般的权谋漩涡中,最终是她这只重生归来的凤凰焚尽仇敌,还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能翻天覆地。
夜色渐浓,惊鸿院的书房内,灯火再次亮起,映照着少女沉静而睿智的面容,也映照着那悄然改变着天下格局的暗流,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