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院的密谋在暗处发酵,而惊鸿院的网也已悄然张开。
沈惊鸿于书案前勾勒的计划,并非单纯的防御。她深知,最好的防御永远是进攻。柳氏既然要构陷她“私通”,那她便给她这个机会,只是这“奸夫”的人选和捉奸的场面,需得由她来定夺。
“司棋,”沈惊鸿唤来心腹,“近日府中可有身形与三殿下或……陆公子相似的年轻男子出入?或是柳氏院中,有无此类心腹下人?”
司棋细细回想,摇了摇头:“三殿下与陆公子皆是龙章凤姿,府中仆从少有能及。柳姨娘院中,多是些婆子和寻常小厮,并无特别出众者。倒是……外院负责采买的一个副管事,姓赵,约莫二十出头,生得还算白净端正,偶尔会因采买之事入内院回话,据说……与锦瑟院的一个二等丫鬟有些首尾。”
“赵管事?”沈惊鸿眸光微动。一个有些姿色、又能合理出入内院的外男,确实是构陷的绝佳人选。柳氏若想行事,极可能从此人下手,或是利诱,或是威逼。
“盯紧这个赵管事,还有与他有染的那个丫鬟。注意他们近日有无异常接触,特别是与锦瑟院那边的。”沈惊鸿吩咐道,心中已有了计较。若柳氏真选此人,她便可将计就计。
“是。”司棋领命,又道:“小姐,冷锋那边传回消息,关于周府别院那‘另一拨’监视者,他设法近距离观察了一次,虽未交手,但感觉对方气息沉敛,步伐奇特,似乎……有些像军中斥候的路子,但又夹杂着一些江湖草莽气。”
军中斥候?江湖气?沈惊鸿蹙眉。这组合颇为奇特。萧彻手下虽有护卫,但多是宫廷禁军或王府亲兵的路数,与纯粹的军中斥候有所不同。难道是父亲那边的边军旧部?不可能,父亲若要查周显宗,绝不会用这种鬼祟手段,且会知会她。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与那游医有关,或者说,与游医背后的“宫中关系”有关的某一方势力。他们监视周显宗,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找回某些可能遗留的证据?
“告诉冷锋,暂时按兵不动,只需记录他们的动向和规律。这些人,未必是敌人。”沈惊鸿沉吟道。在敌友未明之前,不宜打草惊蛇。
夜幕低垂,镇国公府各院陆续熄灯,陷入一片沉寂。唯有巡夜婆子提着灯笼,偶尔走过,带起细碎的脚步声。
二更时分,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过惊鸿院的墙头,避开了明哨暗卡,精准地落在了主屋的窗棂之下。其身手之高,对惊鸿院防卫的了解之深,令人心惊。
黑影并未试图闯入,只是屈指,在窗纸上极有规律地轻轻叩击了三下。
屋内,原本看似已然安睡的沈惊鸿骤然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毫无睡意。她侧耳倾听那叩击声,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这是她与幽冥阁旧部约定的最高级别紧急联络暗号。
她披衣起身,并未点灯,走到窗边,压低声音:“何事?”
窗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质感的陌生男声:“阁主令,传讯沈姑娘:柳氏已通过其心腹嬷嬷,联络城南‘妙手斋’的一个坐堂大夫,购得烈性迷情香‘幻梦引’一份。其所用银钱,为一枚鎏金飞凤簪,疑似宫中旧物。此外,柳氏计划于三日后府中举办‘小宴’(为庆贺二小姐诗作入选京城闺秀集)之夜动手,目标,外院赵姓管事。届时前院宴饮,后院守卫相对松懈。”
话音落下,不等沈惊鸿回应,那黑影便如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沈惊鸿站在原地,窗外月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陆君邪!
他不仅知道柳氏的计划,连细节都如此清楚!那“幻梦引”乃是前朝宫廷禁药,药性猛烈,能令人神智昏沉,欲念迭起。而鎏金飞凤簪……她记得,柳氏确实有一支类似的簪子,是当年她“诞下”沈柔薇后,宫中某位贵人赏赐的!难道柳氏与宫中的联系,一直未曾断过?
他这般示好,传递如此详尽的情报,是为了取信于她?还是另有所图?
沈惊鸿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思绪压下。无论陆君邪目的为何,他送来的这份“大礼”,确实省了她许多探查的力气,也让她的布局可以更加精准。
三日后,府中小宴……沈柔薇的诗作入选?怕是柳氏为了制造机会而刻意运作的吧。利用前院宴饮,宾客及主子们注意力被吸引之时,在后院她的惊鸿院动手,确实是好时机。届时只需买通几个关键位置的婆子或小厮,再将那赵管事用“幻梦引”迷晕送入她房中,最后引“恰好”离席或路过的众人前来“撞破”,便可坐实她的罪名。
计策不算高明,却足够恶毒,且在这种特定情境下,极易成功。
“想在我的地方,用这种下作手段害我……”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柳如芸,你未免太天真了。”
她回到床边,并未立刻入睡,而是就着微弱的月光,重新审视并调整了自己的计划。既然知道了具体时间和手段,那操作的空间就大了许多。
次日一早,沈惊鸿便以“夜间偶感风寒,头目森然,需避风静养,恐过了病气给宴上宾客”为由,向老夫人请辞三日后的小宴,并顺势提出想去京郊的温泉别庄小住两日。那别庄环境清幽,且有天然温泉,于养病有益。
老夫人素来疼爱这个嫡孙女,见她面色确实有些苍白(实则是沈惊鸿用脂粉巧妙修饰的结果),便欣然应允,还特意吩咐多带些人手伺候,又嘱咐她好生休养,不必挂心家中琐事。
柳氏闻听此事,先是一愣,随即心中狂喜!沈惊鸿要出府去别庄?而且正好避开小宴?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在府外动手,比在府内更容易安排,也更容易制造“意外”!她立刻暗中调整计划,将动手的地点从惊鸿院改到了京郊别庄,时间则定在沈惊鸿入住别庄的当晚。届时府中正在宴饮,无人会特别注意别庄动向,正好方便她行事。
她却不知,沈惊鸿此举,正是要引她将战场转移到更容易掌控的别庄。在府内,人多眼杂,柳氏又经营多年,难免有疏漏。在别庄,她“惊鸿卫”的人才能更好地施展,环境也更为单纯。
沈惊鸿离府前,特意去给老夫人请安,闲话间似是无意地提起:“祖母,孙女儿去别庄静养,身边有司棋、揽月伺候便尽够了。倒是三日后府中宴客,虽是小宴,但来往人多,门户千万要谨慎些才好,莫要让闲杂人等混了进来。”
老夫人见她病中还不忘关心家中事务,心中慰帖,拍拍她的手道:“好孩子,难为你想着。放心吧,你父亲留下的管家是得力的,护卫也都安排妥当了,出不了岔子。你且在别庄好生将养,莫要操心。”
沈惊鸿乖巧应下,告退时,与正准备去张罗小宴事宜的柳氏在廊下相遇。柳氏脸上堆着关切的笑:“大小姐身子不适,合该好生静养,庄子上若缺什么,只管派人回来说一声。”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深处,反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沈惊鸿淡淡回礼:“有劳柳姨娘挂心。”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寻常客套。
当日下午,沈惊鸿便带着司棋、揽月以及几个粗使婆子,乘坐马车前往京郊别庄。队伍看似寻常,但暗地里,冷锋已带着数名“惊鸿卫”的好手提前潜入别庄周围,布下天罗地网。
马车辘辘而行,驶出京城。沈惊鸿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冷的玄铁令牌——那是陆君邪留下的那枚幽冥令。
他如此“热心”地提供情报,她若不“投桃报李”,岂非显得她不懂礼数?或许,可以借此机会,也试探一下他的深浅和底线。
她睁开眼,对揽月低声吩咐了几句。揽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领命,悄然取出一套特殊的笔墨,按照沈惊鸿的口述,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笺,然后用幽冥阁特有的方式封好。
“派人,送到城西‘醉仙楼’,交给掌柜。”沈惊鸿道。那是她前世所知的一个幽冥阁秘密联络点。
信上内容很简单:“三日后,京西三十里,落霞坡,有‘惊喜’相赠,静候君临。——沈”
她倒要看看,这位神秘莫测的幽冥阁主,对她这含糊其辞的“邀请”,会作何反应。这既是对他相助的回应,也是一次无声的交锋。
安排好一切,沈惊鸿重新阖上眼,心境一片宁和。
网已撒下,饵料已投,只待鱼儿……自投罗网。
京郊别庄在望,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预示着明日,又将是一场不见硝烟,却同样残酷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