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昭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惊鸿心中激起了层层波澜。母亲之死,竟真的与北疆有关?那所谓的“赤焰草”,她从未在任何医典上见过记载。
“赤焰草?”沈惊鸿压下心头的震动,面上依旧维持着冷静,“此物有何特性?生长于北疆何处?又与何种药物相克,能产生类似‘幻梦散’之效?”她追问得急切而具体,显示出对此事非同寻常的关注。
赫连昭将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心中那份猜测又笃定了三分。他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慢条斯理地折下一支近旁的红梅,在指尖把玩:“沈大小姐似乎对此物格外关心?莫非……尊夫人的病症,与此有关?”
他这是在试探,也是在交换。沈惊鸿想要信息,就必须拿出相应的“诚意”。
沈惊鸿深吸一口气,知道不透露些实质内容,很难从这头狡猾的狼王口中掏出更多东西。她斟酌着词句,缓缓道:“家母生前,曾有一段时日精神恍惚,太医诊断乃思虑过度,用药后却时好时坏,最终……溘然长逝。惊鸿后来整理母亲遗物,发现她偶有记录一些零碎症状,其中提及‘炽热入骨,幻象丛生’,与寻常忧思之症颇为不同。也曾怀疑是否用药有误,或是……沾染了不洁之物。”
她没有直接指控宫中秘药,也没有提及柳如芸可能与此事的关联,只将疑点指向病症本身和可能的“不洁之物”,既透露了关键信息,又保留了余地。
“‘炽热入骨,幻象丛生’……”赫连昭重复着这八个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倒是与赤焰草中毒的某些症状吻合。此物生于北疆极北苦寒之地的火山熔岩附近,性极热,产量稀少,在本王部族中,也只在某些古老的祭祀仪式上,由萨满极微量使用,用以沟通‘神灵’,产生幻视。若用量稍多,便会引火烧身,精神错乱而亡。其药性暴烈,若与中原某些温和的安神药物相遇,确实可能产生难以预料的冲突,加剧其毒性。”
他顿了顿,看着沈惊鸿变得凝重的脸色,继续道:“至于如何流入中原,又为何会与尊夫人扯上关系……本王只能说,北疆与中原,并非只有战马与刀兵的往来。有些交易,发生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而涉及到皇家……”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没有再说下去。
但意思已经足够明白。有一条隐秘的渠道,可能将北疆的禁忌之物输送到了中原,并且很可能流入了宫廷,被用在了她母亲身上!
沈惊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比这冬日的寒风更刺骨。她一直猜测母亲死因不简单,可能与后宅阴私甚至皇室倾轧有关,却没想到,根源竟可能远在北疆,牵扯到如此诡谲的异域毒物!
“殿下可知,这条‘阴影里的交易’,由何人主导?”沈惊鸿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赫连昭摇了摇头,将手中那支红梅递向她,动作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势:“本王远在北疆,对京城暗处的勾当,所知有限。不过,既然沈大小姐对此有兴趣,本王或可让人在北疆那边留意一番。毕竟……”他唇角勾起,“我们现在是‘盟友’了,不是吗?虽然只是暂时的。”
他没有完全答应,却给出了一个希望。而这希望,无疑是将沈惊鸿与他绑得更紧的绳索。
沈惊鸿看着递到眼前的红梅,花开得正艳,颜色灼灼,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沾染了母亲当年可能承受的痛苦与诡异。她没有立刻去接。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揽月刻意提高的、带着提醒意味的声音:“小姐,时辰不早了,寺里午斋的时辰快过了,我们是否该回去了?”
沈惊鸿顺势后退半步,对着赫连昭微微屈膝:“多谢殿下告知。此事关系家母清誉与死因,还请殿下代为留意,惊鸿感激不尽。今日时辰已晚,不便久留,先行告辞。”
她终究没有接过那支梅花,礼节周全地转身,带着快步迎上来的揽月,沿着来路离去。四名惊鸿卫无声地汇拢,护卫在她身后。
赫连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月白色的身影在红梅林间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小径尽头。他收回递出梅花的手,置于鼻尖轻嗅,梅香清冷。他低笑一声,眸中兴趣盎然:“赤焰草……皇宫……沈惊鸿……这潭水,果然越来越有意思了。沈大小姐,我们……来日方长。”
……
回府的马车上,沈惊鸿靠在软垫上,闭目不语。揽月不敢打扰,只能担忧地看着她。
今日所得信息,冲击太大。赤焰草,北疆秘药,隐秘交易渠道,皇室……这些线索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一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母亲的死,绝非简单的后宅争斗,背后牵扯的势力之深、之广,远超她之前的想象。柳如芸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或许也并非主谋,而可能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
那么,下棋的人是谁?是宫中的某位贵人?还是……与北疆有勾结的朝中之人?
她需要尽快动用幽冥阁的力量,重点调查两个方面:一是京城与北疆之间可能存在的、交易禁忌之物的地下渠道;二是宫中近年来,是否有关于异域药材或诡异病症的记录。同时,母亲留下的那些手札和遗物,需要再次仔细翻阅,看能否找到更多关于“热症”或“幻象”的蛛丝马迹。
还有赫连昭……他今日看似提供了关键线索,但其目的绝不单纯。合作可以,但必须保持绝对的警惕。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沈惊鸿的思绪也在飞速运转,将新的线索与原有的计划一点点整合、调整。
就在马车即将抵达镇国公府时,外面街道上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似乎有马蹄声和呵斥声。揽月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只见一队衣着光鲜、护卫森严的仪仗正从不远处的岔路口经过,看方向似是往皇宫而去。仪仗中心,是一辆装饰雅致而不失威仪的马车。
“小姐,看标志,像是三皇子殿下的车驾。”揽月低声道。
三皇子萧景渊?沈惊鸿心中微动。这位以温润儒雅、体弱多病着称的三皇子,在前世夺嫡中一直不显山不露水,最终却在萧彻倒台后,被众臣推上了帝位。前世她与萧景渊交集不多,只知他性情温和,善待臣工,但能在惨烈的夺嫡中最终胜出,恐怕也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此时出现,是巧合吗?
沈惊鸿没有深想,只吩咐车夫绕行另一条路回府,避免与皇子仪仗冲撞。
然而,就在她的马车转入旁边街道时,三皇子那辆马车的车窗帘布被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掀开了一角。一道温润却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辆看似普通的青帷马车,以及车旁那几名气息沉稳、步伐矫健的“家丁”,目光在车帘落下前,似乎微微停顿了一瞬。
帘布落下,隔绝了视线。三皇子的马车继续向着皇宫方向驶去,仿佛只是途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但沈惊鸿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归元寺后不久,关于北疆狼王与镇国公府嫡女在梅林“私会”的流言,已经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开始在京城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悄然传播开来。虽然内容模糊,只说是“偶遇”“谈诗论画”,但足以引发无数遐想与猜测。
七皇子府中,萧彻听到眼线的回报,气得又砸了一套心爱的茶具。
“赫连昭!沈惊鸿!好,很好!”他面目狰狞,“你们果然勾搭上了!真当本王是泥捏的不成!”
而镇国公府内,沈战也很快听到了风声,脸色愈发沉郁。他坐在书房中,面前摊开的是一份北疆边境的军报,目光却有些游离。
惊鸿……她到底想做什么?与虎狼周旋,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啊!
夜色渐浓,镇国公府内一片寂静。惊鸿院中,烛火却亮至深夜。沈惊鸿伏案疾书,将今日所得信息与分析,以密语记录,准备通过幽冥阁的特殊渠道传递出去。窗外的寒月清冷地照耀着,映衬着她沉静而坚定的侧脸。
前路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她手中的笔,却稳如磐石。母亲的冤屈,家族的命运,她必将一一理清,牢牢掌控。这盘棋,她才刚刚开始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