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的风波虽暂时平息,但沈惊鸿深知,柳如芸绝不会善罢甘休。白日里的强硬立威,不过是敲山震虎,真正的较量,往往在更深沉的暗夜之中。
是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惊鸿院内,烛火早已熄灭,只余内室一盏昏黄的羊角灯,映照着沈惊鸿沉静的侧颜。她并未安寝,而是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墨色劲装,长发利落束起,正凝神听着单膝跪地的冷锋低声禀报。
“主子,属下已初步查探。柳姨娘自库房受挫回去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砸碎了不少瓷器。随后,她屏退左右,只留了心腹钱嬷嬷在房中密谈良久。期间,二小姐沈柔薇也曾进去过片刻,出来时眼眶泛红,神色怨毒。”
冷锋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他这个人一样,精准、高效,不带丝毫冗余情感。
“可探听到具体内容?”沈惊鸿指尖轻叩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距离稍远,未能听全。只断续听到柳姨娘提及‘承恩公府’、‘七殿下’、‘耐心’、‘等待时机’等词。钱嬷嬷似乎劝慰了几句,提到了‘老夫人’和‘宫中贵人’。”冷锋答道。
沈惊鸿眸色微凝。果然牵扯到了承恩公府和七皇子萧彻。看来,柳如芸母女背后的靠山,比预想的还要急切。等待时机?他们是在等什么?父亲沈战常年驻守北境,府中唯有祖母能稍微压制柳如芸,但他们似乎并不十分畏惧祖母……难道,宫中还有他们依仗的贵人?
“母亲去世前,接触过太医院的人,或者承恩公府的人,这条线查得如何?”沈惊鸿追问。
“回主子,时间久远,查证需要时间。不过,属下发现一个疑点。夫人病重前约半月,承恩公夫人曾以探病为由来过府中一次,当时柳姨娘作陪,在夫人房中待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不久,夫人病情便急转直下。”冷锋顿了顿,补充道,“此事府中记录寥寥,若非属下细查旧年门房记录与一些老仆模糊的记忆,几乎被忽略。”
承恩公夫人亲自来过?沈惊鸿的心猛地一沉。前世她沉浸在母亲病逝的悲痛和对萧彻的盲目信任中,竟从未怀疑过母亲病得蹊跷,更未留意过这些细节。如今串联起来,处处透着诡异。承恩公府与镇国公府素无深交,堂堂国公夫人,为何会在母亲病重时亲自前来探视?还由柳如芸作陪,停留如此之久?
“此事继续深挖,重点查承恩公夫人那次来访前后,府中人员动向,尤其是柳如芸身边人的异常,以及太医院哪位太医负责母亲脉案,其背景人际关系,一并查明。”沈惊鸿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冷锋领命,身形在黑暗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另外,”沈惊鸿沉吟片刻,“我要亲自去西院的书房看一看。”
揽月在一旁闻言,面露忧色:“小姐,西院虽不比惊鸿院守卫森严,但柳姨娘身边也有几个会拳脚功夫的婆子,您亲自去,未免太过冒险……”
“无妨。”沈惊鸿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冷锋在外接应,你随我一同进去。柳如芸今日受挫,心神不宁,正是探查的好时机。有些东西,藏在暗处,不亲自去看,永远发现不了。”
她需要找到更直接的证据,无论是柳如芸与承恩公府往来的密信,还是其他能指向母亲之死的蛛丝马迹。被动等待,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子时三刻,正是人一天中最困倦之时。
两道纤细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西院。沈惊鸿前世武功不俗,重生后虽身体稍弱,但底子和技巧仍在,加之近日暗中调理修习,避开寻常守卫并非难事。揽月亦是机敏,且早年随沈惊鸿母亲安排的女卫学过些身法,紧紧跟随。
西院书房位于主屋东侧,此时一片漆黑。冷锋早已探明,柳如芸今夜宿在主屋,书房并无人值守。
沈惊鸿用一根特制的细铁丝,轻易拨开了书房门上的铜锁。主仆二人闪身而入,随即轻轻掩上门。
书房内陈设精致,却透着一股暴发户的俗气,与柳如芸平日表现出来的温婉素净大相径庭。沈惊鸿无心欣赏,目光迅速扫过书架、多宝格、书案。
她示意揽月检查书架和可能存在的暗格,自己则径直走到书案前。书案上收拾得还算整齐,文房四宝皆是上品。她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些寻常的账本、礼单和往来书信。
沈惊鸿快速翻阅着那些书信,多是柳如芸与一些官宦人家女眷的日常问候,或是与娘家柳府的寻常家书,并无特别之处。她并不气馁,若真有隐秘,柳如芸绝不会放在明面上。
她仔细摸索着书案的每一个角落,敲击着桌面和抽屉的底板,检查是否有夹层。忽然,她在书案侧面一处雕花纹理处,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松动。指尖用力一按,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书案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小抽屉弹了出来。
揽月闻声看来,眼中露出惊喜。
沈惊鸿深吸一口气,从那个狭小的抽屉里,取出了几封火漆密封的信件,以及一本薄薄的、封面无字的册子。
她先翻开那本册子,里面记录的并非银钱账目,而是一些日期、人名和简短的事件备注。字迹娟秀,是柳如芸的亲笔。沈惊鸿快速浏览,瞳孔微微收缩。上面赫然记录着诸如“某年某月某日,送王御史妾室赤金头面一套,换其吹枕边风,弹劾李侍郎”、“某年某月某日,收城南富商张五千两,助其子谋缺”等内容。这竟是柳如芸暗中经营关系、收受贿赂的私账!
难怪她协理家务多年,手中能调动如此多的银钱人脉。父亲远在边关,祖母年事已高,竟被她蒙蔽至此!
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沈惊鸿又将目光投向那几封信。她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剔开火漆,展开信纸。落款并非承恩公府,而是一个看似普通的商号名,但信中的内容,却让沈惊鸿遍体生寒。
信中虽未直言,但用词隐晦,提到了“北境消息”、“军中动向”,甚至有一封提到了“老国公旧伤”,叮嘱柳如芸“留意府中反应,及时传递”。而最近的一封,日期就在半月前,则提到了“七殿下甚为关切镇国公态度”,“盼姨娘多加劝导,早定决心”云云。
这些信件,坐实了柳如芸长期向外传递镇国公府消息,甚至可能涉及军情!而那个“商号”,极有可能是承恩公府或者七皇子一党用于掩人耳目的白手套!
母亲去世前,承恩公夫人来访,柳如芸作陪……北境消息……军中动向……老国公旧伤……
一个个线索在沈惊鸿脑中飞速串联,一个模糊而可怕的阴谋轮廓逐渐清晰。他们不仅在觊觎镇国公府的权势,可能从一开始,就在针对父亲,针对整个沈家!母亲的死,或许只是这个庞大阴谋中的一环!
沈惊鸿将信件和册子内容迅速记在脑中,然后原样封好,放回暗格,抹去一切痕迹。
“走。”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决绝。
悄然离开西院书房,回到惊鸿院,沈惊鸿屏退了揽月,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久久不语。
夜探西院,收获远超预期。她不仅抓住了柳如芸贪赃枉法、勾结外界的实证,更窥见了隐藏在宅斗之下的,更为凶险的朝堂杀局。
柳如芸,不过是被推在前台的棋子。真正的敌人,是承恩公府,是七皇子萧彻,是他们背后那企图吞噬镇国公府的庞大势力。
前世家族覆灭的惨剧,绝非偶然。
惊鸿已醒,魑魅现行。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更加谨慎,也更加狠厉。她要布的局,不再仅仅是内宅之争,而是关乎家族存亡、生死一线的天下棋局。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风暴。
沈惊鸿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家人,夺走她的一切。
凤翼已展,必将搅动这京城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