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的判决在一个阴沉的冬日下来了。
由于证据确凿,且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影响,加上周聿深方面拒绝出具任何谅解书,并明确表达了要求依法严惩的态度,法院最终以故意伤害罪(未遂情节恶劣)、寻衅滋事等数罪并罚,判处苏念有期徒刑4年6个月。
法槌落下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回荡在庄严肃穆的法庭上。苏念穿着囚服,脸色惨白如纸,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听到判决时,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眼神彻底灰败下去,再没有了往日半分神采。她没有哭闹,也没有再看坐在旁听席上的父母一眼,只是麻木地被法警带离了法庭。她知道,她青春年华中最绚烂也最扭曲的一段,至此彻底落幕。
旁听席上,叶知秋在听到“四年”两个字时,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全靠苏明远死死搀扶着才没有倒下。她死死咬着嘴唇,压抑着喉咙里的呜咽,但浑浊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布满了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迅速失去光泽的脸庞。四年,她的女儿最好的年华,都要在那高墙铁窗内度过了。心痛、悔恨、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几乎将她的灵魂撕裂。
苏明远紧抿着唇,面色铁青,握着妻子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看着女儿被带走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言。有痛心,有失望,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一生顺遂,在学术领域备受尊敬,却怎么也没想到,家庭和子女教育会遭遇如此惨败。他试图挽救过,但在法律和绝对的证据面前,他所有的关系和影响力都显得那么苍白。周聿深的态度更是斩断了他最后一丝幻想。他知道,这是苏念必须付出的代价,也是对他和叶知秋多年来溺爱纵容、疏于管教的惩罚。
自那以后,叶知秋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她不再热衷于参加各种宴会和沙龙,常常一个人坐在家里,对着苏念以前的照片发呆,眼神空洞。华丽的衣着和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眼底的憔悴和鬓边骤然增多的白发。那个曾经在京市社交圈长袖善舞、风光无限的苏夫人,似乎一夜之间就沉寂了下去。
苏明远则更加专注于他的学术世界。他出席各种国内外学术交流会议的频率更高了,在学校的课程也排得更满。仿佛只有沉浸在那些公式、数据和理论中,才能暂时忘却家庭带来的烦闷与伤痛。他在讲台上依旧风采卓然,引经据典,深入浅出,但在无人注意的间隙,那挺直的背影总会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落寞。他依旧是学生们眼中那个严谨博学的苏教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某些东西,已经从内部改变了。
与苏家的愁云惨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林晚日益攀升的名气。
林晚在专业领域的建树,并未因与周聿深关系的公开而停滞,反而因心境的开阔与稳定,进入了新的爆发期。她结合现代医学理论对古方进行改良的几篇论文,相继发表在国内外极具影响力的权威医学期刊上,其中关于利用中医药调理慢性免疫系统疾病的独特见解,引起了学界广泛关注。
一时间,赞誉与机遇纷至沓来。不仅国内多家顶尖医学院和附属医院向她发出邀请,希望她能前往讲学或主持合作研究项目,连海外几家久负盛名的医疗研究机构和院校,也透过各种渠道,向她抛出了橄榄枝,有的邀请她做访问学者,有的则直接提供了待遇优厚的研究员职位。
消息不经意间传开,自然也落入了苏明远的耳中。
彼时,他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处理着因苏念事件而略显动荡的事务,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阴郁。秘书将一份提及此事的财经报刊轻轻放在他桌上时,他原本只是随意一扫,目光却在捕捉到“林晚”这个名字以及其后一连串耀眼的研究机构和院校名称时,骤然定格。
他拿起报纸,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握着报纸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然而,与他预想的复杂心绪不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愧疚、失落,但更多是纯粹欣慰与自豪的情感,缓缓从心底升腾而起,逐渐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他的亲生女儿,流落在外多年,未曾受过苏家一丝一毫的栽培,仅凭自身的努力与天赋,竟然走到了如此高度,获得了国际学术界的认可。这不仅仅是她个人的成功,更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宣告,证明了他苏明远血脉里传承的、对医学的追求与执着,并未因环境的变迁而湮灭,反而在另一个角落,开出了更为绚烂的花朵。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林晚那双与他年轻时极为相似、沉静而专注的眼眸。他想起她拒绝回苏家时的决绝,想起她在诊所里从容施针的身影,想起她面对周聿深时的不卑不亢……这一切,都远非被娇惯坏了的苏念所能比拟。
“好,好啊……”苏明远低声喃喃,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牵起,露出一抹复杂却真实的笑意,眼角甚至有些湿润,“终究是……我的女儿,继续了我的衣钵,甚至……走得比我希望的更远。”
这种欣慰,冲淡了他对林晚不肯认他的遗憾,也让他对苏家的未来,生出一种微妙的、新的期待。即便林晚不愿回归苏家,但她在医学上的成就,无形中也为苏氏集团在生物医药领域的布局,增添了沉甸甸的砝码和潜在的可能性。这份荣耀,是任何丑闻都无法抹杀的。
周聿深自然也第一时间知晓了这些动向。
晚间在杏林巷时,他将一杯温热的、林晚亲手调配的安神茶递到她手中,状似随意地提起:“听说,约翰·霍普金斯和剑桥那边都给你发邀请了?”
林晚接过茶杯,暖意透过瓷壁传入掌心,她轻轻“嗯”了一声,抬眼看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她并不意外他知道,他的信息网络总是如此迅捷。
“你怎么想?”周聿深在她身旁坐下,手臂自然地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形成一个保护性的姿态,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晚低头吹了吹茶汤上升起的热气,沉默片刻,才坦诚道:“有些意外,也有些心动。那些确实是很好的平台和机会,能接触到最前沿的研究和技术。”
这是实话。对于一个致力于医学研究的人来说,这样的邀请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
周聿深凝视着她低垂的侧脸,灯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手,将她颊边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柔嫩的耳垂。
“如果想去,我安排时间,陪你一起去考察。”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或者,如果你觉得那边环境更合适,我在那边也有几处房产,可以……”
“周聿深。”林晚打断他,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着他,带着一丝无奈的暖意,“我没有说要走。”
她放下茶杯,转过身正对他:“这些机会很好,但我很清楚自己扎根在哪里。我的研究,离不开这里的土壤和病人。诊所在这里,妈妈在这里,”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坚定,“你,也在这里。”
她伸手,主动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或许可以尝试建立一些合作交流的渠道,让我们诊所,甚至国内相关领域的研究,能有一个对外的窗口,引入新的思路和技术,而不是我单方面的离开。”
周聿深反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骤然落地,漾开层层柔和的涟漪。他其实早已料到她的选择,但亲耳听她说出来,尤其是听到她将他纳入“扎根”的理由之中,那份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依旧瞬间充盈了四肢百骸。
他低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呼吸交融,嗓音带着磁性的沙哑:“好。无论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都会在你身边。需要资源,或者需要我为你扫清任何障碍,告诉我。”
这不是控制,而是全然的支持与托举。他愿意成为她翱翔的天空,而非束缚她的牢笼。
林晚心中动容,凑近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谢谢你,聿深。”
“不过,”周聿深微微撤开一点距离,眼底掠过一丝商人的精明与强势,“既然要合作,那就要选择最优的条件。这件事,交给我来帮你谈。”
林晚失笑,知道他这是要将他的商业版图拓展能力,用在她这片纯粹的学术领域上,为她争取最大的自主权和利益。她点点头:“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