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天。
距离修正后的最终接触时限,仅剩六十天。
太阳系内部,弥漫着一种风暴将至前,令人窒息的压抑平静。公开层面的社会活动依旧维持着脆弱的秩序,但任何敏感之人都能感受到,那秩序之下涌动的、近乎凝固的紧张暗流。
“镇星关”如同一颗嵌入木星轨道的钢铁心脏,以稳定的节律运转着。最后的调试和适应性训练已经完成,要塞内部的官兵们,在熟悉了这座庞大迷宫的同时,也悄然将一种与巨兽共存、同生共死的信念刻入骨髓。沃尔科夫总工的身影每日巡弋在关键节点,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镇星关”不可动摇的象征。
“利刃”打击群则完全进入了蛰伏状态。三艘“英魂级”及其附属舰艇,隐蔽在“镇星关”阴影面预设的机动泊位内,进行着最低能耗的静默待机。所有的训练已在之前的高强度冲刺中达到极限,现在需要的是养精蓄锐,以及将那些以生命为代价磨砺出的战术本能,沉淀为肌肉记忆。沙蝎命令所有人减少不必要的活动,保存体力,反复在模拟器中,以意识进行最后的战术推演。他们如同弓弦,被拉至最满,只待松手那一瞬。
龙组基地,“织网”中心的工作却达到了白热化。随着李慕星不惜代价地持续连接“星骸”(其身体已出现明显的器质性衰变征兆),获取的信息碎片逐渐增多,尽管每次连接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信息失真。分析团队如同最精密的筛子,从这些充满噪音的数据流中,艰难地淘洗着有用的金沙。
一份比“战术弱点摘要”更为具体、但仍标注了大量不确定性参数的 《‘收割者’部分舰型推测弱点及反制建议(草案)》 被汇编出来。其中,甚至包含了对几种疑似主力舰级别的“指挥\/母舰”的能量分布薄弱区、传感器冗余逻辑漏洞的大胆推测。这份草案被列为超越最高机密的存在,仅限苏婉、沙蝎、沃尔科夫等寥寥数人知晓全貌。
然而,就在这最后冲刺的紧要关头,一直潜伏的阴影,终于按捺不住,开始了行动。
首先发难的,是资源与后勤。
位于火星与木星之间小行星带的一处关键稀有金属矿区,负责守卫的一支龙组巡逻舰队,突然遭到了不明身份舰队的袭击。袭击者使用了经过伪装的民用船只外壳和杂乱无章的战术,但在交火中,却暴露出极其精良的火控系统和远超海盗的作战素养。
巡逻舰队损失惨重,矿区精炼设施被毁,一条重要的锗晶石(用于高端传感器和灵能设备)供应线路被切断。
几乎在同一时间,地球轨道上的数个大型物资转运枢纽,接连发生“意外”事故——不是反应堆冷却系统神秘故障导致停机,就是导航信标遭到不明信号干扰,引发运输舰队列混乱碰撞。虽然未造成大规模伤亡,但物资流转效率骤降,送往木星前线的补给出现了不应有的迟滞。
“是‘火种派’?还是……被渗透的更深?”苏婉接到一连串噩耗,面沉似水。袭击风格看似混乱,却精准地打击了“砺刃·终焉”方案的后勤命脉,这绝非普通的破坏或恐慌行为所能解释。
沙蝎的通讯立刻接了进来,他的虚拟影像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老子就知道!总有人觉得投降或者逃跑更舒服!查!给老子往死里查!把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揪出来,在决战前,先清理干净门户!”
龙组内部的反谍报与肃清机器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开动起来。一时间,风声鹤唳。数名涉嫌与境外势力(暗指“火种派”同情者或极端逃亡主义者)有过密接触的中层官员被秘密控制,更多的线索指向了几个在资源部门或通讯枢纽拥有实权的家族与商业联盟。
这场内部的清洗迅速而残酷,在最短时间内掐灭了几处明显的火苗,暂时稳定了后方。但所有人都知道,阴影并未完全散去,只是潜伏得更深。
更令人不安的信号来自星空本身。
位于土星轨道的远程预警阵列,以及几艘在太阳系外围执行警戒任务的隐形侦察舰,陆续传回一些无法解释的零星报告:
——奥尔特云外围的彗星云团,观测到异常的、非自然的能量散射现象,持续数小时后消失。
——一片原本稳定的星际尘埃带,其微粒分布突然出现不符合动力学的局部扰动,仿佛被无形的巨物掠过。
——深空背景辐射中,检测到极其短暂、频率奇特的非自然调制信号,无法破译,来源方向模糊指向“收割者”预计的来袭路径。
这些信号微弱、孤立、且无法重复验证,任何单一事件都可能被解释为仪器误差或未知的自然现象。但当它们组合在一起,并出现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其意味便不言而喻。
“它们在试探,在清扫前路,或者……在进行最后的战术侦察。”苏婉在最高决策会议上,指着星图上那些零星的红点,“我们的外层预警网络,可能已经部分暴露,或者正在被系统性干扰。”
最后的平静,已被打破。
无形的暗流在文明内部涌动,冰冷的触须已从星空深处探入家园。
终焉之战的序曲,早已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奏响。人类文明,就像一个被迫走上角斗场的战士,一边要稳住因恐惧而颤抖的内心,绑紧最后一片甲胄,磨利最后一寸刀刃,一边还要提防着来自观众席,甚至来自“同伴”的冷箭。
六十天。最后的倒计时,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沉重。
决战的舞台已然亮起晦暗的灯光,只等那毁灭的演员们,登台亮相。而人类,将在那一刻,用尽所有的勇气、智慧与牺牲,奏响属于自己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