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乐部训练后的第二天是周末，但影山光的“修炼日程”上没有休息二字。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她已经穿着运动服在社区公园的步道上慢跑了。呼吸着清冷的空气，脚步规律地敲击地面，脑子里却在复盘昨天俱乐部对抗赛的每一个细节。
“山本前辈的扣球，助跑起跳时右肩会习惯性偏低一点……下次也许可以提前往他的直线方向移动半步？”
“佐藤哥哥传给我那个调整攻，如果当时手腕能再压一点，打小斜线会不会更好？虽然教练没让我扣球……”
她像个沉迷解题的小数学家，在脑海中不断演算着各种“如果”。
跑完步，是跳绳和墙壁垫球。面对老旧社区活动中心的墙壁，光开始了她的“单人交响乐”。砰砰砰的击球声规律而富有弹性。她刻意控制着力度和角度，让球每次反弹回来的落点都略有不同，模拟着比赛中千变万化的一传来球。这是研磨哥哥给的建议：“把墙壁当成最不知疲倦、也最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
……
上午九点，是光与孤爪研磨的“固定数据课”时间。她准时打开电脑，登陆一个研磨专门为她设置的、界面极其简洁（甚至简陋）的在线文档。研磨的头像永远灰着，但文档里已经更新了内容。
今天研磨发来的是一段经过剪辑的国外青少年锦标赛视频片段，附带着几个冷冰冰的问题：
「1.红队自由人接跳飘球时，第3、7、12次分别采用了哪种垫球手法？原因？」
「2.蓝队二传在比分18:17领先时，连续三次分配球的思路是什么？基于什么观察？」
「3.估算本场比赛中，一传直接导致失分的概率，并列出最主要的两项原因。」
光深吸一口气，拿出笔记本和笔，像面对最重要考试一样，点开视频，全神贯注地观看、暂停、回放、记录。她不再只是看个热闹，而是用研磨灌输给她的“分解”视角，去拆解每一个动作背后的逻辑。
一小时后，她将自己的答案仔细地输入文档。比如第一题，她不仅写了“手臂垫球”、“下手传球”，还补充道：「第7次采用下手传球，因为来球旋转强烈且落点靠近身体，用下手传球更容易控制方向和化解旋转。红队自由人接球前有微小侧身，可能预判到了旋转。」
刚提交没多久，文档里研磨的标记就出现了。正确的部分会有一个简单的「○」，有偏差或遗漏的，则会附上极其简短的补充，比如「对方发球员那几次发球时，抛球高度有差异，导致旋转量不同。」或者「二传观察的重点不仅是拦网手，还有对方后排防守人的初始站位倾向。」
没有表扬，只有精准的修正和更进一步的提问。但光每次都如获至宝。她知道，研磨哥哥愿意花时间做这些，本身就是最大的认可。她有时会大着胆子在文档最后附上自己的疑问，比如昨天俱乐部训练中遇到的防守选位困惑。研磨通常不会立刻回答，但往往在下次的资料里，会包含能解答她疑问的相关案例分析。
下午，是光自己安排的“特别加练”。地点在家里的后院——一块被爷爷收拾出来、铺着软垫的小空地。这里的训练内容，是连俱乐部教练和中村教练都不知道的“秘密项目”。
她拿出一个稍微有些老旧、表面皮革相对柔软的排球。这是爷爷给她的“专用球”。
“小光，”爷爷当时盘腿坐着，手里摩挲着这个球，“接球，不是对抗，是‘接纳’。像接住一片从树上飘落的羽毛，你要感觉它的重量、它飘落的轨迹，然后用最柔和、最顺其自然的方式，让它落在你想让它停下的地方。力量，不是用来硬碰硬的，是用来引导和控制的。”
最初光完全不懂。羽毛？接排球像接羽毛？直到有一次，她在俱乐部被一记重扣打得手臂发麻，球直接飞上天花板。晚上练习“羽毛”时，她带着点委屈和不服气，对着墙壁用力垫球，结果球反弹得又乱又猛。
爷爷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过球，示范了一次。排球从墙壁反弹回来，撞击在爷爷看似随意构成的手臂平台上，发出的声音异常沉闷轻柔，然后像被驯服了一样，顺从地以一条低平稳定的弧线，飞回了爷爷手中预设的位置。那声音，那轨迹，和平时听到的“砰！”然巨响完全不同。
光看呆了。那一刻，她模糊地触摸到了一点门道：接触的瞬间，不是硬扛，而是伴随、是缓冲、是引导。就像用手去接一片真的羽毛，如果你用力去抓，反而会把它扇走；你需要做的是感知它的动向，用手掌微微形成的“碗”去承托它下落的趋势。
从此，这项训练成了她的日常功课。对着墙壁，用各种角度、力度“喂”球给自己，然后竭尽全力去模仿爷爷那种“接纳”与“引导”的感觉。成功的时候很少，球常常还是不听话地乱飞。但偶尔，有那么一两次，她能感觉到球撞上手臂时，力量被均匀地分散、吸收，然后顺从地朝她想要的方向弹去。那种微妙的手感，转瞬即逝，却让她着迷。
今天下午的“羽毛”练习似乎格外不顺利。也许是昨天俱乐部训练消耗太大，手臂有些疲劳，控制力下降。球不是垫飞，就是反弹无力。
“不对……感觉不对……”光有些焦躁地甩了甩手臂。
“心浮了。”爷爷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不知何时坐在那里，捧着茶杯。
光停下动作，看向爷爷。
“想着接重扣？想着比赛？”爷爷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羽毛不会因为你想接住它，就变得沉重。排球也是。它只是球。你的想法太多了，手就硬了。”
光愣了愣，慢慢呼出一口气，试图放空脑子里那些杂念——比赛、胜负、哥哥、教练的评价……只是看着手中的球，感受它的重量和皮革的质感。
然后，她再次轻轻将球抛向墙壁。
反弹，袭来。
这一次，她没有预先设定“一定要接成什么样”，只是自然而然地移动脚步，伸出手臂，去“迎接”那个飞来的物体。
触感……似乎柔和了一点点？球反弹出去的弧线，好像也稳定了一点点？
“继续。”爷爷只说了一句，便不再看她。
傍晚，光正在收拾训练后的器材，门铃响了。打开门，外面站着笑嘻嘻的小夏，还有她身后一个看起来有点酷酷的、背着排球包的短发女孩。
“小光！我们去俱乐部玩吧！这是真由美，她也在俱乐部训练，不过是隔壁‘飞翔’俱乐部的！她们今天有练习赛，我们去看吧！”小夏一如既往的元气满满。
真由美朝光点了点头，目光在光明显刚运动完的样子和院子里的软垫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练习赛？”光来了兴趣。
“对！听说‘飞翔’今天和‘海鸥’俱乐部打交流赛，‘海鸥’好像有从东京来的厉害转学生哦！”小夏眼睛发亮，“去看嘛去看嘛！”
光想了想，今天的计划基本完成了，去看看其他俱乐部的比赛也是很好的学习。她点点头：“好！等我换下衣服！”
三人来到“飞翔”俱乐部的训练馆时，比赛已经打到第二局中段。场上的对抗相当激烈，尤其是“海鸥”俱乐部那边，一个身高接近初中生的女生格外显眼，扣球力量很大，弹跳也不错。
“那就是东京来的转学生，叫铃原，”真由美小声介绍，“打主攻的，很厉害。”
光认真地看着。铃原的扣球确实有实力，但光很快注意到，她的线路变化比较少，习惯性打斜线，而且防守脚步移动稍显迟缓。
“飞翔”俱乐部这边，防守压力很大，一传被冲击得有些凌乱。
第三局，“飞翔”俱乐部的主力自由人意外扭了下脚，虽然不严重，但教练为了保险把她换下了。替补上来的自由人明显紧张，连续两个一传失误，分差被拉开。
“飞翔”的教练焦急地环顾场边，目光扫过观众席，突然定在了真由美和……她旁边高个子的影山光身上。
“喂，那边那个高个子的小姑娘！”教练喊道，“你是打排球的吧？过来帮个忙，顶一下自由人位置！就打一会儿！”
“诶？！”光、小夏和真由美都愣住了。
“教练，她是北川第一的……”真由美赶紧说。
“我知道！影山光的妹妹嘛！我看过县比赛录像！”教练大手一挥，“没事！交流赛而已，规则允许临时借人！快来！”
全场目光一下子聚焦在光身上。日向夏激动地推她：“小光！上啊！”
光的心脏砰砰直跳。临时上场？还是陌生的队伍、陌生的队友？但她看着场上“飞翔”队员焦急的脸，又看了看记分牌上落后的比分，一股熟悉的冲动涌了上来。
“……好！”她深吸一口气，脱下外套，向场内走去。
简单地跟队友打了招呼，站到后排自由人的位置。光能感觉到陌生队友们投来的好奇、怀疑又带点期待的目光，也能感觉到对面铃原审视的、带着挑战意味的眼神。
“比赛继续！”
第一个球，“海鸥”的发球就冲着刚上场的光而来！是个力量不小的上手飘球。
陌生的场地，陌生的队友配合，一瞬间的紧张感扼住了光的喉咙。但身体比大脑更快行动，训练了成千上万次的步伐和垫球姿势自动启动。她稳稳移动到位，手臂平台——
不是硬碰！是“接纳”！
砰。（声音比平时闷一些）
球仿佛在她手臂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然后顺从地、以一个优美的弧度，飞向了二传头顶的正上方！
“好一传！”“飞翔”的二传眼睛一亮，立刻组织起一次漂亮的快攻，得分！
“哇！！”场边“飞翔”的孩子们欢呼起来。
光轻轻甩了下手臂，刚才那一下，她好像无意中用上了一点“羽毛”的感觉？虽然还很生涩，但球的方向控制得很好。
接下来的几个回合，光成了“飞翔”后排突然稳定下来的基石。她不仅接起了对方包括铃原在内的多次发球和扣杀，更重要的是，她垫出的一传弧度好、旋转少，让二传非常舒服，大大提升了“飞翔”的反击质量。面对铃原的重扣，她没有盲目硬扛，而是通过脚步移动和手臂角度的微调，努力将球“引导”到队友容易处理的位置。
虽然最终“飞翔”俱乐部还是输掉了比赛，但光上场后的后半局，他们打得有声有色，甚至追回了好几分。
比赛结束，光被“飞翔”的孩子们围住了。
“你好厉害啊影山同学！”
“那个一传怎么练的？好稳！”
“谢谢你帮忙！”
连那个扭脚的主力自由人也过来，认真地说：“你防守的预判真好，我要向你学习。”
光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小脸微红：“没有没有……大家都很努力……”
铃原也走了过来，看着光，伸出拳头：“打得不赖。下次正式比赛，再见。”
光愣了一下，也伸出拳头，和她轻轻碰了一下：“嗯！下次见！”
回家的路上，小夏兴奋地说个不停。真由美也对光刮目相看：“光，你以后肯定会变得超级厉害的！”
月光洒在小路上，光的心情像鼓满风的帆。今天，意外的实战检验，让她看到了平日枯燥训练的成果，也看到了更多需要努力的地方。
研磨哥哥的数据，鹫匠爷爷的力量，爷爷的“羽毛”，丽司哥哥的技术，俱乐部的高强度对抗……所有这些，仿佛在这一刻，悄悄编织在了一起，成为了她正在成长的、独一无二的“排球”的一部分。
她掏出小笔记本，借着月光写道：
【奇妙的一天！当了临时外援！用上了一点‘羽毛’感觉（不确定）？接住了厉害姐姐的扣球！认识新对手铃原姐姐。研磨哥哥的问题还没完全想明白……明天继续！尼尼，光今天，好像又离真正的赛场近了一点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