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农坛体校训练馆的灯光，亮得有些晃眼。
林远站在球台前，对面是北京队的主力陪练。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深蓝色的地胶上，洇开一小片深色。这里的空气带着北京秋日特有的干燥，与印度那种黏腻的湿热截然不同。
“再来！”林远低喝一声，身体重心压得更低。
陪练发球，林远反手迅捷地一板撕向对手的反手大角，力量、速度、旋转，都无可挑剔。但他眉头却微微蹙起。不对，感觉不对。
不是在国家队时，与马龙、樊振东他们对练时那种每一板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极致压迫感。也不是在印度，面对波尔老辣变化和樊振东重炮轰击时需要调动全部心神去应对的紧张。省队的陪练实力不弱，但节奏、球质，终究差了一层。
他需要适应这种“降级”的对抗，然后在这种对抗中，去寻找和弥补自己在更高层级比赛中暴露出的问题。比如，对阵樊振东时，中远台相持中那细微的力量差距。
“停一下。”林远直起身，走到场边，拿起放在长椅上的ipad。屏幕上正定格着他在印度对阵樊振东时，一个多拍相持后最终失分的画面。他反复看着自己最后几步移动的步幅，以及核心发力那一瞬间的姿态。
“远哥，练力量吗？”年轻的队友递过来一瓶水，语气带着敬意。
林远接过水，喝了一口，目光仍盯着屏幕：“嗯，晚课加练核心和腿部。”
他必须把在世界顶级对抗中看到的差距，转化为日常训练中每一个具体、可执行的目标。全运会，同样是战场，不能有丝毫松懈。
与此同时，石家庄，正定基地。
训练馆里回荡着乒乓球撞击胶皮和底板的清脆声响，其间夹杂着教练的指导和队员们跑动时的脚步声。气氛，严肃而紧凑。
苏晓刚刚结束一组多球训练，汗水已经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她撑着膝盖，微微喘息。河北队的训练量，向来以“狠”着称。重回这里，仿佛回到了青少年时期，那种被严格计划和高强度训练填满的、单纯又充满压力的日子。
“苏晓，感觉怎么样？时差和身体都调整过来了吗？”主教练走过来，关切地问。她是河北队这次全运会夺牌的希望，不容有失。
“没问题，教练。”苏晓直起身，用毛巾擦了把脸，眼神坚定，“已经适应了。”
她确实在适应。适应没有林远在场边无声支持的环境，适应作为队内“一姐”需要承担的目光和责任，也适应着与国家队略有不同的训练节奏和战术要求。
下午是队内对抗赛。苏晓的对手是一名以防守顽强着称的队友。比赛开始后，苏晓打得有些急躁，几次试图像在国家队时那样，用更高质量、更强势的进攻直接摧毁对手，却因为线路过于耿直而被对手防了回来，甚至抓了几个反击。
“稳一点！苏晓，动脑子打！”场边，教练的吼声清晰地传来。
苏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想起了冯薇，想起了那个老将如何用节奏和落点将她折磨得有力无处使。她不再追求一板过，开始更多地运用摆短、劈长和旋转的变化，耐心地寻找机会。
节奏慢了下来，但得分效率却显着提升。她不再是被自己的急躁牵着走，而是开始真正掌控比赛。
当她用一个声东击西的轻拉得分，拿下最后一分时，教练在场边微微点了点头。
苏晓走下场，接过队友递来的水。她知道自己赢了，但也赢得并不轻松。省队的队友们对她知根知底，研究透彻，想要赢，必须拿出更丰富的东西。这何尝不是一种锻炼？
夜晚，各自回到宿舍。
林远刚做完加练，冲完澡，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远笑”工作室的微信群有了新消息，母亲发来了一份简单的商业合作邀约评估报告，用不同颜色标注了优先级和潜在风险，条理清晰。
他没有回复，只是仔细看了一遍。这种背后有人默默打点一切的感觉，很好。他只需要知道有这件事，然后专注于训练。
而另一部私人手机上，他和苏晓的对话界面，依旧停留在几天前的互报平安。他点开，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输入任何字。他知道她也在同样忙碌、同样疲惫的训练中。有些牵挂，放在心里就好。
正定基地，苏晓刚和室友聊完天，宿舍安静下来。她躺在床上，下意识地点开了手机相册。里面存了不少照片，有自拍，有风景，但翻到最近，有几张是印度站时，她偷偷拍的林远比赛或训练时的侧影。
她看着照片里他专注的神情，微微出汗的鬓角，心里那点空落感似乎被填满了一些。分离是为了更好的重逢，他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努力奔跑。
她退出相册，点开购物软件，浏览着页面。她的手机用了挺久，保护壳边缘都有些磨损了。她看中了一款颜色非常亮眼、充满活力的橙色硅胶壳，是她代言的一个品牌的新款。犹豫了一下，她点击了购买，地址填了正定基地。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搜索了同品牌的男款手机壳。她看到一个设计简约大气的深空灰色，觉得应该很适合林远那种冷硬的风格。下单，地址填了先农坛体校。
做完这一切，她放下手机，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有些东西，不需要言说。
日子在汗水和重复中飞速流逝。集训过半，两人的状态都逐渐调整到了巅峰。林远的力量数据有了小幅提升，苏晓在队内对抗中的战术执行力也越发成熟。
全运会出发的日子，近在眼前。
先农坛和正定基地里，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紧张与兴奋。行李开始打包，队服再次熨烫，每个人的眼神里都燃着一团火。
代表省队出战，荣誉披在肩上，分量沉甸甸的。
林远在训练结束后，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球拍，检查着胶皮的状况。
苏晓在宿舍里，将队服一件件叠好，放入行李箱，那抹鲜艳的橙色，被她放在了随身背包的夹层里。
他们知道，下一站，澳门。
那里有更高的舞台，更激烈的竞争，以及……短暂的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