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灯光冷白而安静,将两人之间流动的、几乎凝滞的空气照得无所遁形。
苏晓坐在那里,目光穿过几张空椅,落在门口那个身影上。林远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看着地面,仿佛那光洁的地板砖上刻着能解救他的咒文。他能感觉到苏晓的目光,像冬日里稀薄的阳光,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穿透的力量,让他无处可逃。他等着,等着她的质问,她的嘲讽,或者更糟——她的彻底无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苏晓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脑海里依旧翻涌着录像里的那些画面——他义无反顾撞向挡板的瞬间,他期待认可的一瞥,他眼中那抹因她叹息而起的恐慌……这些细节像一把把精准的钥匙,试图撬开她心中那把因受伤而牢牢锁住的锁。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缓缓站起身,收拾好面前的东西,然后,朝着门口走去。
脚步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可闻。
林远的心脏随着那脚步声一下下地收紧。在她经过他身边的瞬间,他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洗发水味道,混合着一丝运动后的清新汗意。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节泛白。
苏晓的脚步没有停留,如同掠过一阵微风,径直走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没有指责,没有原谅,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但这种沉默,却比任何语言都更让林远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它像一片浓雾,他看不清方向,不知道自己是该前进,还是该继续停留在原地。
接下来的半天,苏晓将自己投入了更高强度的训练。仿佛只有身体的极度疲惫,才能暂时压制住内心那混乱不堪的思绪。她在空无一人的副馆,对着发球机,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挥拍的动作。汗水浸湿了她的运动衫,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她也浑然不觉。
直到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她才关掉机器,扶着球台边缘,大口地喘着气。
空旷的球馆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
也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另一个轻微的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林远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瓶未开封的运动饮料和一条干净的毛巾,默默地放在她旁边的球台上。然后,他走到球网的另一边,开始收拾刚才发球机喷射得满地的乒乓球。他弯着腰,动作认真而专注,将一个个白色的小球捡起,放进球筐里,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他没有说话,没有试图安慰,更没有借机搭讪。
他只是在那里,用一种无声的、近乎本能的行动,陪伴着,或者说,守护着。
苏晓看着那瓶凝结着水珠的饮料,看着那条柔软的白色毛巾,再看着球网对面那个沉默捡球的高大背影。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温润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漫过她干涸的心田。
他不再用语言笨拙地解释,也不再刻意地做些什么来吸引她的注意。他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做着最微不足道,却也最实在的事情。
这种沉默的靠近,比任何华丽的道歉和殷勤,都更具力量。
它不再让她感到压迫和烦躁,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她拿起那瓶水,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滋润了干渴,也似乎冲淡了心头的些许郁结。她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也默默地走到球场的另一边,开始帮忙捡拾散落的乒乓球。
偌大的球馆里,两人隔着一道低矮的球网,各自沉默地忙碌着。没有交流,只有乒乓球落入筐中的清脆声响,和他们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和……默契。
仿佛之前所有的伤害、隔阂和冷战,都在这一刻,被这无声的共同劳动悄然稀释了。
当最后一个乒乓球被捡回球筐,林远直起身,目光终于敢再次落在苏晓身上。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但之前那种冰冷的疏离感,似乎淡去了不少。
苏晓也抬起头,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
这一次,没有立刻移开。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慌和乞求,也没有了刻意的小心翼翼,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清晰的愧疚和一种深沉的、如同静海般的情感。
他看着她,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是鼓足了此生最大的勇气,用那双深邃的、带着一丝残余血丝却无比认真的眼睛,凝视着她,然后,极其缓慢地,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说出了那句迟来太久的话:
“对不起。”
没有解释,没有辩白,只有这三个字,沉重而清晰,在空旷的球馆里回荡,也重重地砸在了苏晓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