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趴在洗手间冰冷的瓷砖上,胃里翻江倒海的灼烧感稍退,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水流声哗哗作响,却冲不散脑海里苏晓那双通红的、盛满失望的眼睛。
“你太让我失望了。”
那句话像淬了毒的冰锥,反复凿击着他最后的防线。他撑着洗手台试图站直,却在镜子里看到一个双眼赤红、头发凌乱、嘴角还挂着水渍的狼狈身影。那件可笑的反穿外套还套在身上,拉链梗在背心,像一道屈辱的烙印。
恶心感再次涌上喉头,他低头干呕,却只吐出些酸水。手机在外套口袋里持续震动,屏幕上不断跳出“兄弟群”的爆炸消息和未接来电,但他连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公众形象、商业价值、职业生涯……这些曾经被他视若生命的东西,在此刻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唯一清晰的,是苏晓转身离开时,那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
他滑坐在地,把脸埋进还带着酒气的掌心。指甲无意识地抠抓着外套反穿的接缝,发出细微的“刺啦”声。原来极致的懊悔,是连哭都发不出声音的。
“远哥!远哥你开门!”
急促的敲门声和熟悉的呼喊终于穿透了厚重的绝望。是阿铭,他在国家队室友,也是昨晚劝酒最凶的那个。
林远一动不动,像尊失去生气的雕塑。
“林远!我知道你在里面!再不开门我们撞了!”这次是队里性格最火爆的大刘,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
门外传来一阵窸窣和低语,接着是房卡刷过感应的“嘀”声——酒店管理人员被找来了。
门被猛地推开,三个高大的身影挤了进来。阿铭、大刘,还有性格最沉稳的队长周凯。三人看到瘫坐在卫生间门口、一身狼藉的林远,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艹……”大刘第一个冲过来,想把他拎起来,却在闻到浓重酒气时皱紧了眉,“你他妈到底灌了多少?”
阿铭则眼尖地看到了林远手机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脸色瞬间白了:“远哥,对不住,昨晚我们不该……”
“现在说这些有屁用!”周凯打断他,语气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先是扫了一眼凌乱的房间,然后快步走到窗边,“唰”地一声拉紧窗帘,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窥探视线。
周凯蹲下身,平视着林远空洞的眼睛,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林远,听着。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要做的是补救,不是在这里等死。”
林远眼睫颤动了一下,没有反应。
“晓晓那边……”阿铭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名字像针一样刺醒了林远。他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一把抓住周凯的手臂,力道大得指节泛白:“她……她生气了……她不要我了……”
他语无伦次,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恐慌,像个迷路的孩子。
周凯反手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语气沉稳:“佳佳已经去找苏晓了。当务之急,是处理好你这边。”
他朝大刘使了个眼色。大刘会意,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打电话:“喂,王哥,对,是我大刘。远哥这边的情况……是,我们疏忽了。您看能不能联系相熟的媒体,发些通稿,强调一下远哥一贯的自律,这次只是意外……对,压力太大……”
另一边,阿铭已经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房间。他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空水瓶,把踢倒的椅子扶正,又一把扯下林远身上那件碍眼的反穿外套,团了团塞进垃圾桶,然后从林远的行李箱里翻出一件干净的t恤递过去。
“远哥,先把衣服换了。一身酒气,像什么样子。”
林远机械地接过衣服,却没有动作。他只是死死盯着周凯,声音嘶哑:“凯哥……我该怎么办?我……”
周凯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认识林远这么多年,从青训队到国家队,见过他输球后不甘的沉默,见过他夺冠后克制的喜悦,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苏晓在他心里的分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
“第一步,冷静下来。”周凯拿过林远紧攥着的手机,锁屏,放到一边,“第二步,解决问题。”
他掰着手指,一条条分析:“公关方面,大刘在处理。队里和教练那边,我去沟通。你现在要做的,是两件事:第一,彻底清醒,准备好面对接下来的调查和询问;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林远,“想清楚,怎么跟苏晓道歉。”
“道歉……”林远喃喃重复,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焦距,随即又被巨大的茫然覆盖,“她不会原谅我的……她那么生气……”
“废话!”大刘打完电话,没好气地插嘴,“换我我也气!但苏晓是什么人?她要是真不打算原谅你,刚才就直接让陈指把你打包扔回国了!还会只是自己生气跑掉?”
这话像一道光,劈开了林远眼前的浓雾。是啊,苏晓虽然娇气,被大家宠着,但在大是大非上从来通透。她生气,是因为在乎。
阿铭也凑过来,递上一杯泡好的浓茶:“远哥,佳佳刚发信息,说晓晓虽然没理她,但也没把她赶出来,就在房间里坐着。这说明还有戏!”他压低声音,“佳佳还说,晓晓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估计也没少哭。”
林远的心狠狠一抽,比看到任何恶评都要痛上十倍。他接过茶杯,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冰凉的掌心,一丝微弱的勇气,终于从绝望的废墟中挣扎着探出头。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他习惯了为苏晓准备好一切,证件、毛巾、温水、零食……可这一次,他把她弄哭了,却连一张擦眼泪的纸巾,都没能递过去。
周凯观察着他的神色,知道他已经恢复了思考能力,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知道难受就还有救。赶紧去洗个澡,把自己收拾干净。一身酒臭,别说苏晓,我们都不想靠近你。”
大刘把一套新的洗漱用品塞进他怀里:“去吧,远哥。天塌不下来,兄弟们帮你顶着。”
阿铭则已经利落地把他的行李箱打开,拿出了换洗衣物和剃须刀。
看着兄弟们为他忙碌的身影,林远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声低低的:“……谢了。”
“少来这套!”大刘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力道不轻,“赶紧滚去洗澡!洗完出来干活!”
林远被推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带走一身黏腻和酒气,却带不走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懊悔。但这一次,懊悔之中,生出了一丝清晰的、想要弥补的渴望。
他想起苏晓曾经说过,最喜欢他做事专注认真的样子。
那么,现在他最需要专注认真去做的,就是挽回她的信任。
半个小时后,当林远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时,房间已经焕然一新。窗户开了条缝,流通着新鲜空气,垃圾桶换了新的袋子,那件反穿的外套早已不见踪影。
周凯把一张信纸和一支笔推到他面前。
“想道歉,光靠嘴说没用。”周凯点了点信纸,“写下来。把你刚才那副鬼样子,还有你现在的心情,都写下来。”
林远看着那张空白的信纸,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了那支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