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方坠崖生死不明的消息,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穿了沈清弦强作的镇定。对手的狠辣与果决,远超她的预估。这已不是官场倾轧,而是你死我活的灭口之战!她握着那本记录着漕运司巨额灰色资金流向的账册副本,指尖冰凉,心却燃起一团决绝的火焰。退无可退,唯有一战!
她将那份弹劾奏折与账册副本谨慎收好,并未立刻上呈。鲁方生死未卜,此时发动,若对方反咬她诬告,证据链尚有缺口。她需要等,等一个更致命的时机,或者,等萧执下一步的指引。
然而,三皇子萧铭的攻势,并未因鲁方的“意外”而停歇,反而更加凌厉。次日大朝,气氛肃杀。议题刚及漕运,一位素与三皇子交好的御史便迫不及待出列,手持笏板,声音沉痛:
“陛下!臣要参劾工部右侍郎云弦,假借革新之名,行排除异己、滥用职权之实!清江浦一案,三司会审已有明断,乃其任用劣匠、监管不力所致!然,云侍郎非但不思己过,反构陷漕运司官员,致使漕务阻滞,人心惶惶!更甚者,臣闻其与江湖匠户往来过密,有结党营私、把持工部之嫌!此风断不可长!请陛下罢黜云弦,以正视听!”
此言一出,如同点燃了引线。数名官员纷纷附议,言辞激烈,将沈清弦描绘成仗着陛下信重、肆意妄为的酷吏,甚至隐隐暗示其女子干政,祸乱朝纲。工部队列中,孙敬亭虽未露面,其党羽亦是阴阳怪气,落井下石。
压力如同泰山压顶,直逼御阶之下那抹绯色身影。沈清弦垂首静立,面色平静,心中却冷笑连连。果然来了!颠倒黑白,倒打一耙!她深吸一口气,正欲出列辩驳,一个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抢先响起。
“陛下,臣有本奏。”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齐王萧执。他缓步出列,面色依旧苍白,凤眸却清亮如寒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龙椅上的皇帝,也微微坐直了身子。
“皇儿有何事奏?”皇帝问道。
萧执微微躬身,语气平淡无波:“方才诸位大人所言,臣亦有所闻。然,臣近日偶得一些线索,觉此事恐非表面这般简单,故想禀明陛下,以免……冤枉忠良,亦或,纵容元恶。”
他话语轻柔,却字字千钧。那参劾的御史脸色微变:“齐王殿下此言何意?莫非认为下官诬告?”
萧执看都未看他,径自道:“臣所得线索,关乎漕运司钱粮流向。据查,近一年来,漕运司有几笔数额巨大的‘特别经费’,账目含糊,去向成谜。而这几笔款项的经手人,恰是已被三司收押的钱郎中与刘主事。”他顿了顿,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面色骤变的几位官员,“更蹊跷的是,这些款项的最终流向,似乎与京城几家绸缎庄、银楼有关。而这几家商号,据臣所知,与朝中某位‘贵人’府上的清客,往来……甚是密切。”
他虽未点名,但“贵人”、“清客”等词,已让不少人心中剧震,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站在前排、面色瞬间阴沉的容郡王萧铭!
“萧执!你休要含沙射影!”萧铭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脸上惯常的和煦笑容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怒意。
“三皇兄何必动怒?”萧执淡淡看向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臣弟只是陈述所知线索,并未指认何人。莫非……皇兄知道臣弟所言‘贵人’是谁?”
轻飘飘一句话,将萧铭噎得脸色铁青,一时语塞。朝堂之上一片死寂!齐王竟当庭与三皇子杠上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局面!
皇帝目光深邃,在两位皇子脸上扫过,沉声道:“执儿,线索从何而来?可有实证?”
“回父皇,线索来源,容臣稍后密奏。至于实证,”萧执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此乃部分款项往来记录的抄本,请父皇御览。”内侍连忙接过,呈送御前。
皇帝翻阅着册子,脸色越来越沉。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萧执继续道:“此外,臣还听闻一事。清江浦案中,那位指证漕运司构陷的巡更老河工,昨日家中忽遭火灾,幸得邻里相助,方免于难。而涉案潜逃的王书办,其家乡官府回报,此人并未返乡,似……人间蒸发。”他抬眼,目光清冷地看向刚才参劾沈清弦的御史,“凡此种种,巧合甚多。臣以为,清江浦一案,恐非云侍郎任用劣匠那么简单。背后或有更大黑手,欲借此事,铲除异己,把持漕运,牟取私利!云侍郎力主革新,触及某些人利益,故成众矢之的。请父皇明察!”
这一番话,如惊雷炸响,彻底扭转了局势!不仅洗刷了沈清弦的罪名,更将矛头直指漕运贪腐集团及其背后的保护伞!而那句“铲除异己,把持漕运”,几乎是指着鼻子警告三皇子了!
沈清弦站在下方,心中波涛汹涌。她没想到萧执会选择在朝堂之上,以如此直接、如此强硬的方式为她辩护,甚至不惜与三皇子正面冲突!他此举,等于公开站在了她这一边,将自己也置于了风口浪尖!那份账册……他竟以自己的名义呈了上去!他是在保护她,避免她成为更明显的靶子!
“陛下!”三皇子萧铭强压怒火,出列道,“齐王所言,皆是一面之词,并无实据!岂可因些许捕风捉影的线索,便怀疑朝廷重臣,动摇国本?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稳定漕运,而非纠缠于无谓的纷争!”
“三皇兄此言差矣。”萧执寸步不让,“漕运乃国之大脉,贪腐不除,何来稳定?纵容蠹虫,才是动摇国本!父皇,”他转向皇帝,语气坚定,“此案关系重大,臣请父皇下旨,彻查漕运司账目,严追款项去向,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姑息!”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见齐王态度如此强硬,且似乎握有实证,也开始出声支持。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两派,争论不休。皇帝面色铁青,猛地一拍龙案:“够了!”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皇帝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漕运之事,朕自有决断!齐王所奏,朕会详查。三司会审继续,扩大范围,给朕彻查漕运司一干人等!退朝!”
“臣等遵旨!”众人惊呼,心思各异地退出大殿。
退朝时,沈清弦能感受到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有惊疑,有敬畏,更有来自三皇子阵营那毫不掩饰的怨毒。她低着头,快步而行,心中却无法平静。
在宫门处,她与正要登上王府车驾的萧执擦肩而过。他脚步未停,甚至未曾看她一眼,但就在交错的那一刹那,她听到他极低、极快的一句耳语:
“风波骤起,暂避锋芒。鲁方未死,已密送安全处。”
话音未落,他已登车离去,帘幕垂下,隔绝了外界。
沈清弦僵在原地,心中巨震!鲁方未死?!还被萧执救下了?!这……这简直是绝处逢生!他不仅为她化解了朝堂危局,更在暗中保全了最关键的人证!这一刻,什么权谋算计,什么利益权衡,似乎都模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感激、震撼与某种酸涩的情感,汹涌地冲击着她的心扉。他为何要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回到工部衙门,沈清弦将自己关在值房内,久久无法平静。萧执今日在朝堂上的身影,那句低语,反复在她脑海中回荡。她下意识地抚摸着发间的墨玉簪,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温度。
傍晚,她收到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一封短信,并非萧执笔迹,而是古谦所书,内容简洁:
“主人言:漕案已掀,彼必反扑。近日勿轻动,稳守工部,静观其变。鲁匠人安好,证词已录,待时而用。簪在,人在。”
“簪在,人在”。短短四字,却重逾千斤。这已不仅是盟友的承诺,更带着一种……近乎誓言的守护。沈清弦将信纸紧紧攥在手心,贴在心口,感受着那急促的心跳。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在那冰冷莫测的权谋外壳之下,萧执对她,或许真的有着一份不同寻常的……情愫。
然而,温情只是刹那。她深知,萧执今日之举,已彻底激怒了三皇子。接下来的反扑,必将更加疯狂。她必须稳住心神,利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巩固阵地,等待最终的决战。
她铺开工部舆图,目光落在清江浦的位置上。漕运之争,已是箭在弦上。而她和萧执,似乎已被命运的绳索,牢牢绑在了一起,共同面对着前方未知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