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事件如同一块投入泥潭的石头,涟漪尚未完全平息,更深的漩涡已开始酝酿。
沈清弦深知,谢云昭的援手治标不治本,甚至可能引来了更多关注。她必须加快步伐,在各方势力真正将她视为棋子之前,将自己打造成一个不容小觑的棋手。
接下来的几日,她减少了外出频率,更多时间待在漱玉轩,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安静养病的嫡女。但暗地里,通过翠珠这条唯一的通道,与赵掌柜的联系愈发紧密。
第二批预售的衣物必须按时保质完成,这是立足的根本。同时,她也加紧了寻找新工坊和酒楼的步伐。
这日傍晚,翠珠从外面回来,小脸有些发白,匆匆掩上房门。
“小姐,不好了!”她压低声音,带着惊慌,“奴婢感觉……好像有人跟着我!”
沈清弦执笔的手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阴影。她放下笔,神情未见太大波澜:“仔细说,什么时候发现的?几个人?什么样貌?”
“就是今天下午,奴婢去给赵掌柜送新的绣样。”翠珠努力回忆,“从后门出去时还没觉得,拐过两条巷子,就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奴婢试着绕了路,在一个胭脂铺里假装看东西,透过铜镜瞥见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的男人,在街对面晃悠,奴婢进铺子前他就在,奴婢出来他还在……奴婢心里害怕,没敢直接去铺子,在集市兜了好几圈才甩掉,赶紧回来了。”
灰布短打……不像军中之人,倒像是市井之徒,或者是……高门大户里养的那些不便露面的外围眼线。
永昌侯府。
沈清弦几乎立刻确定了来源。柳氏和沈玉柔,终究是按捺不住了。她们不敢明目张胆动她这个嫡女,便从她身边的丫鬟下手。
“小姐,怎么办?他们是不是发现什么了?”翠珠忧心忡忡。
“慌什么。”沈清弦语气平静,重新铺开一张纸,“他们只是怀疑,还没有证据。跟着你,就是为了找证据。”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被动躲避只会显得心虚,必须主动破局,甚至……利用这次窥探。
一个计划迅速在她脑中成形。
“翠珠,”她看向小丫鬟,目光锐利,“你怕不怕?”
翠珠看着小姐镇定如山的眼神,莫名安心了不少,用力摇头:“不怕!小姐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好。”沈清弦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既然他们想跟,那就让他们跟个明白。不过,看到的,得是我们想让他们看到的。”
翌日,翠珠再次出府,依旧是往常采购些针线、零嘴的借口。果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出现了。
这一次,翠珠按照沈清弦的吩咐,没有试图甩掉跟踪者,而是径直去了南城,但却没有走向“倾云记”所在的桂花巷,而是拐进了与之相邻、同样嘈杂但更显破旧的瓦市街。
瓦市街鱼龙混杂,多是小摊小贩,以及一些不起眼的当铺、杂货铺。翠珠在其中一家门面狭小、招牌蒙尘的“陈记杂货铺”前停下,左右张望了一下,才低头走了进去。
跟踪的灰衣汉子见状,立刻闪身躲到对面的一个馄饨摊后,紧紧盯着杂货铺门口。
约莫一炷香后,翠珠才出来,手里多了一个不大的包袱,看起来像是包着些瓶瓶罐罐。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快步离开了瓦市街,返回侯府。
灰衣汉子记下“陈记杂货铺”的名字,悄然离去。
“陈记杂货铺?”柳氏听着心腹婆子的回报,皱起眉头,“她去那里做什么?”
婆子道:“老奴派人去打听过了,那是一家老铺子,什么都卖点,但也做些……私下兑换金银、抵押小件物品的营生,不太干净。”
柳氏眼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夫人您想,”婆子压低声音,“大小姐前些日子刚得了一千两银子,她一个闺阁女子,拿着这么多钱能做什么?无非是攒嫁妆,或者……贴补外人?可她院里开销不大,那日退婚后又似乎变了个人,会不会是……拿了银子去那等地方,兑换成小额银钱,或是抵押了什么,好方便她私下行事?甚至,会不会是接济什么……不该接济的人?”
柳氏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沈清弦近日行踪诡秘,手里又有一大笔现银,去这种见不得光的杂货铺,实在太可疑了!这简直是天赐的把柄!
“继续盯紧那个翠珠!特别是她再去那家杂货铺的时候,想办法弄清楚她到底在干什么!”柳氏下令,“还有,查查那家铺子的底细!”
而此刻,漱玉轩内。
翠珠将那个从“陈记杂货铺”买来的、真正装满针头线脑和劣质胭脂的包袱放下,拍着胸口:“小姐,您真神了!他们果然去打听那家铺子了!”
沈清弦淡淡一笑。那家“陈记杂货铺”,是赵掌柜一个远房亲戚开的,确实做些灰色营生,信誉一般。她让翠珠去那里露个面,就是要引导柳氏往“私相授受”、“暗中交易”的方向去想。这种宅院内斗最常见的脏水,泼起来容易,查起来却容易陷入罗生门,足够柳氏折腾一阵子了。
这招“金蝉脱壳”,既能暂时迷惑对手,又能为自己真正的行动打掩护。
就在柳氏的人将注意力集中在“陈记杂货铺”时,赵掌柜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通过一个看似偶然的中间人介绍,他找到了一处极合适的院落!位于西市边缘的甜水巷,闹中取静,前后两进,宽敞够用,原主人急于离京,价格压得很低。更巧的是,旁边就有一家名为“醉仙楼”的酒楼,因经营不善正待转让,价格也低得惊人!
赵掌柜兴奋地在密报中写道:“……东家,简直是天赐良机!那院子稍加收拾就能用,‘醉仙楼’地段极好,只是生意冷清,我们盘下来,正好将成衣工坊挪到后院,前院酒楼重新装修开业,两相便利!”
沈清弦看着纸条,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反而升起一丝疑虑。
太巧了。
合适的院落,紧邻待转让的酒楼,价格都低得出奇……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尤其是刚刚经历过被跟踪之后。
是谢云昭暗中帮忙?不像,他若有心,会更直接。是那个神秘的“墨渊”?可能性极大。他先是匿名投资,现在又送来产业……他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但眼下,这确实是扩张的最佳机会。风险与机遇并存。
沈清弦沉吟良久,提笔回信:“谨慎接触,详查原主背景及酒楼经营不善的真实原因。若无明显陷阱,可尝试洽谈。价格,再压一压。”
她决定,接下这颗“糖衣炮弹”,但要把“糖衣”舔干净,对里面的“炮弹”保持万分警惕。
同时,她需要加快培养自己的人手。翠珠忠心,但能力有限;赵掌柜可靠,但格局有时不足。她需要更多能独当一面的帮手。
几天后,关于“醉仙楼”的详细调查送到了沈清弦手中。酒楼本身并无债务纠纷,原主人是因家道中落真心转让。生意冷清主要是因菜品无特色、管理混乱所致。
而那个低价介绍院落的中间人,背景有些模糊,似乎与某些隐秘的牙行有联系,查不到真正的主家。
一切线索,似有似无地指向那个看不见的“墨渊”。
沈清弦合上纸条,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四方的天空。
她就像一只刚刚试图振翅的雏鸟,巢外早已布满了窥探的目光。有来自家庭的明枪暗箭,有来自市井的潜在威胁,还有来自未知势力的“善意”扶持。
这种感觉,很不好。她讨厌这种被无形之手推动的感觉。
但,她别无选择。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自由,就必须借助一切可借助的力量,哪怕这力量本身可能充满危险。
“告诉赵掌柜,”她轻声对翠珠吩咐,“‘醉仙楼’和那个院子,我们买了。但要最快速度完成过户,并且,开始物色可靠的掌柜和伙计,背景要干净,最好是……无牵无挂之人。”
她要尽快将这份“礼物”消化掉,变成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同时,她要开始编织自己的信息网了。
不能总是依靠翠珠和赵掌柜,更不能永远活在“墨渊”或其他什么人的视线之下。
风雨欲来,她必须先为自己撑起一把伞。而这把伞,不能假手他人。
远在齐王府的萧执,很快收到了无心的禀报。
“沈小姐已决定买下院子和醉仙楼,但态度极为谨慎,详查了背景,并要求尽快过户。此外,她通过赵掌柜,开始暗中打听一些市井中无甚牵挂、背景简单之人,似有意组建自己的班底。”
萧执闻言,非但没有不悦,眼中反而掠过一丝真正的欣赏。
“果然没让我失望。”他低语。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好运”而冲昏头脑,反而更加警惕,并且立刻开始谋划自立。这份心性和敏锐,远超常人。
“由她去。”萧执淡淡道,“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她‘偶然’找到几个合适又‘干净’的人选。”
他越来越期待,当这把由他亲手投入炉火淬炼的匕首,最终露出锋芒时,会是何等模样。
而那个躲在深宅中放冷箭的柳氏……萧执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或许,该找个机会,帮她那位“合作伙伴”清理一下身边的垃圾了。
毕竟,好的工匠,需要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才能打造出神兵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