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堡遇袭的次日,气氛凝重如铁。堡内进行了一场彻底的清查,又揪出两名与昨夜刺客有牵连的底层役夫,但皆是死士,未及审问便自尽身亡。线索似乎再次中断,但无形的网却收得更紧。萧执下令全军戒严,没有他的手令,连一只信鸽都飞不出黑石堡。他知道,内奸的触角远比想象的更深,而对手的耐心,似乎也快耗尽了。
帅堂内,炭火噼啪。萧执面沉如水,听着赵文山的禀报。
“殿下,昨夜擒获那刺客虽未开口,但从其身上搜出的腰牌暗记看,确系张贲旧部无疑。只是……人已死了,死无对证。”赵文山咬牙切齿,满脸愤恨。
“死了,也是证据。”萧执声音冰冷,“将尸首悬挂堡门三日,以儆效尤。传令下去,凡有举报通敌嫌疑者,查实重赏;凡有包庇隐匿者,同罪连坐!”
“末将遵命!”
“狄人大营可有异动?”
“斥候回报,狄人主力仍在原地,但游骑活动愈发频繁,似在试探我军虚实。”
“虚张声势,意在施压,也是在等。”萧执指尖敲击桌面,目光锐利,“等我们内乱,等我们露出破绽。传令各营,加固工事,操练不辍,要让狄人看看,我军的刀,还利得很!”
“是!”
议事散去,萧执独坐案前,眉宇间倦色难掩。昨夜沈清弦为他挡箭的那一幕,反复在他脑海中闪现。那一刻的惊怒与后怕,此刻回想起来,仍让他心绪难平。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让他觉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古谦。”
“老奴在。”古谦如幽影般现身。
“加派一倍人手,暗中护卫云尚书。饮食起居,需经你亲自查验。再有闪失,提头来见。”
“老奴明白。”古谦迟疑一下,低声道,“殿下,云尚书昨夜受惊,今日一早已前往工匠坊督查,老奴看她气色……”
“由她去。”萧执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她闲不住。盯着点,别让她累着就行。” 他顿了顿,又道,“京城那边,有消息吗?”
“有。侯爷……连发三封密信,询问小姐安危。”古谦呈上几枚细小竹管。
萧执接过,快速浏览,永昌侯沈巍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刚劲,但字里行间透出的焦灼与担忧,却难以掩饰。信中除了询问沈清弦近况,更隐晦提及京中流言四起,有御史暗中收集“云弦恃宠而骄、干预军务、致龙城失陷”的“罪证”,显然是有人要借题发挥。
“哼,跳梁小丑。”萧执冷笑,提笔蘸墨,沉吟片刻,写下回信,言简意赅:“清弦安好,龙城之责,不在其身。京中事宜,岳父大人无需过虑,一切有小婿。” 落款处,盖上了他的齐王私印。这声“岳父大人”和这方私印,已明确表明了态度与回护。
“速送京城,交永昌侯亲启。”
“是。”
工匠坊内,炉火正旺。
沈清弦一身利落短打,长发简单挽起,正与几位老工匠研究一张改良弩机的图纸。她神色专注,仿佛昨夜惊魂已逝。唯有偶尔停顿揉按太阳穴的小动作,泄露了她的疲惫。
“大人,您看这机括,若用新淬火的精钢,力道能增三成,但重量也会增加。”胡匠头指着图纸一处。
“重量可接受,射程与破甲力是关键。”沈清弦仔细查看,“试试看,若有问题,再调整淬火工艺。”
“云姐姐!”林软软清脆的声音传来,少女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热腾腾的姜茶和几块粗面饼子,“爷爷让我送来的,说您一早忙到现在,肯定饿了!”
沈清弦抬头,露出温和的笑容:“有劳软软了。你谢大哥今日如何?”
“好多了!早上喝了一碗肉粥呢!脸色也红润了些!”林软软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就是还总想下地走动,被爷爷骂了一顿,老实了!”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活泼的气息驱散了坊内的沉闷。
沈清弦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心中微暖。这乱世中的一点纯真,尤为珍贵。“那就好。你多费心照顾他。”
“放心吧云姐姐!”林软软用力点头,又凑近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云姐姐,我告诉你个秘密哦,谢大哥他……他今天偷偷问我,你昨天受惊吓没有?他可担心你了!”
沈清弦微微一怔,随即了然。谢云昭醒来后,虽知龙城惨剧,悲痛欲绝,但对林软软的悉心照料,并非毫无所觉。这份在血火中萌生的情愫,或许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她轻轻拍了拍林软软的手:“告诉他,我没事,让他安心养伤。”
“嗯!”林软软开心地应了,蹦蹦跳跳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沈清弦心中感慨。或许,云昭能遇到软软,是不幸中的万幸。
静室内,药香弥漫。
谢云昭靠坐在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有了几分往日的锐利,只是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悲恸与仇恨。林老刚为他施完针。
“小子,命是捡回来了,但心脉受损,三年内不得动武,不得大喜大悲,否则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林老收拾着银针,语气硬邦邦的。
“晚辈明白,谢林神医救命之恩。”谢云昭声音沙哑,却郑重。
“哼,谢我有什么用?谢那个傻丫头去吧!”林老瞥了他一眼,背起药箱出去了。
谢云昭沉默片刻,目光落在窗外。父亲殉国、龙城陷落、兄弟惨死……一幕幕在他脑中翻腾,让他心如刀绞。唯有想到那个总是带着笑容、声音清脆的少女时,心底的冰封才似乎裂开一丝缝隙。
“谢大哥,该喝药了。”林软软端着药碗进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
谢云昭收回目光,看向她,眼神复杂。他接过药碗,低声道:“有劳……软软姑娘。”
“都说了叫软软就好啦!”林软软嘟囔着,坐在炕边,看着他喝药,“谢大哥,你别总皱着眉头,云姐姐说了,让你安心养伤,外面有齐王殿下和她呢!”
听到沈清弦的名字,谢云昭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与担忧:“清弦她……昨日真的没事?”
“没事!齐王殿下可紧张她了!”林软软心直口快,“昨晚殿下亲自抱云姐姐回去的呢!虽然好多人看着,但殿下那眼神……哎呀,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很紧张很紧张的样子!” 她说着,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似乎也为那种情感所动容。
谢云昭握着药碗的手微微一紧,随即缓缓松开,眼中掠过一丝释然,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他沉默着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有些缘分,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如今,他身负血海深仇,残躯苟活,又能奢望什么?眼前这个救他、伴他的少女,或许已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怜悯。
傍晚,萧执处理完军务,信步走向堡墙。
夕阳将雪原染成金红色,壮丽而苍凉。他远远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独立在垛口处,绯色官袍被晚风吹拂,勾勒出纤细却挺拔的背影。他挥手屏退亲卫,独自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沈清弦回过头,见是他,微微一礼:“殿下。”
“在看什么?”萧执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看夕阳,看雪原。”沈清弦轻声道,“天地浩大,衬得人如蝼蚁,纷争……似乎也渺小了。”
“但蝼蚁之争,亦是你死我活。”萧执目光投向远方狄人大营的方向,语气冷峻,“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沈清弦默然。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一阵寒风吹来,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
萧执解下自己的墨狐大氅,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肩上。大氅带着他的体温和清冽的气息,瞬间驱散了寒意。
“殿下,这使不得……”沈清弦一惊,想要推拒。
“穿着。”萧执按住她的手,力道不容置疑。他的指尖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沈清弦脸颊微热,停止了动作。
两人一时无话,静静看着落日沉入远山。
“京中来了消息。”萧执忽然开口,“岳父大人很担心你。”
沈清弦心尖一颤,“岳父大人”这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意义非凡。她低声道:“是清弦不孝,让父亲担忧了。”
“我已回信,告知你安然无恙。”萧执侧头看她,夕阳余晖在他深邃的眸中投下暖光,却化不开那抹凝重,“但京中局势复杂,有人欲借龙城之事构陷于你。”
“清者自清。”沈清弦迎上他的目光,并无惧色。
“清者自清,奈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执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不过你放心,有本王在,无人能动你分毫。”
这话语中的维护与霸道,让沈清弦心跳加速。她垂下眼睫,轻声道:“谢殿下。”
“等战事解决后回到京中。”萧执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不再是商议,而是宣告,“有些事,也该定下来了。”
沈清弦猛地抬头,撞入他灼灼的目光中。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承诺。她的脸瞬间红透,心如擂鼓,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萧执也不逼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夕阳最后的光芒将她脸颊的绯红染得惊心动魄。他缓缓抬起手,极其轻柔地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风大了,回去吧。”他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近乎告白的话语只是幻觉。
“是。”沈清弦声如蚊蚋,裹紧带着他体温的大氅,几乎是落荒而逃。
萧执看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眼中终于泄露出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笑意。但笑意很快隐去,被更深的思虑取代。京城,北疆,内奸,狄人……盘根错节。而要护住想护的人,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需要……一场彻底的胜利。
夜色渐浓。一封来自京城的密报,由古谦亲手呈上。萧执展开,目光骤然锐利如刀!密报显示,三皇子一党正在暗中推动与北狄的“和谈”,并以“体恤民力、恢复元气”为名,试图延缓甚至削减对北疆的后续粮草军械供应!同时,有御史上书,弹劾齐王萧执“拥兵自重、劳师远征、恐生肘腋之变”!
图穷匕见!他们不仅要断北疆的粮,还要在背后捅刀子!
“好,很好。”萧执冷笑,指尖的密报被攥得发皱,“既然你们想玩,本王就陪你们玩一把大的!” 他铺开地图,目光锁定在龙城以北、狄人王庭的方向。
一个大胆乃至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成型。唯有惊天之功,方可破此死局!唯有绝对的力量,才能守护想守护的一切!
他望向沈清弦住所的方向,目光深沉如海。
清弦,再等等。等我为你,扫清一切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