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昭信中“北狄遣使议和”的消息,如同一声闷雷,在沈清弦心头炸响。她捏着信纸,指尖冰凉。时机太巧了!恰在她立下军令状要降低弩机造价,皇帝态度稍有松动之际!这绝非偶然。
“小姐,谢将军还说什么?”翠珠见沈清弦脸色不对,关切地问。
沈清弦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声音低沉:“北狄议和使团不日入京。山雨欲来风满楼啊。翠珠,立刻让赵铁加派可靠人手,密切关注四方馆(接待外使之所)动向,特别是与工部、户部官员有无暗中接触。再让周监丞来一趟。”
周明匆匆赶来,听闻消息也是大吃一惊:“少监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若真议和,主和派必然气焰大涨,咱们这军械革新……”
“慌什么!”沈清弦打断他,目光锐利,“议和是真是假尚难断定,即便是真,是战是和,最终取决于国力,尤其是军力!没有利器在手,哪来的真正和平?不过是乞降罢了!”
她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做出成绩!三个月,造价降低三成,必须做到!你立刻去核算,新工艺推广后,物料、人工能省下多少,还有无压缩空间?各作坊效率还能提升几成?我要确切数字!”
“是!下官这就去办!”周明被她的镇定感染,连忙领命而去。
沈清弦独坐案前,心潮起伏。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接下来的朝堂,必将围绕“和战”展开激烈博弈,而她的军器监和“破虏弩”,将成为双方角力的焦点。
数日后,北狄使团抵京,入住四方馆。京城表面一片祥和,暗地里却暗流汹涌。果然,次日常朝,主和派官员便迫不及待地发难。
户部侍郎钱益之率先出列,声音洪亮:“陛下!天佑我朝!北狄遣使乞和,此乃化干戈为玉帛之良机!臣以为,当顺应天意民心,罢兵休战,与民生息!边军诸多耗费巨资之项目,如那造价高昂的‘破虏弩’,既已证实威力,少量配备以作威慑即可,大规模制造之事,当暂缓议之,以免徒耗国帑,徒惹猜疑,坏了和议大局啊!”
一番话,直接将“破虏弩”的继续制造与“破坏和议”挂钩!
“钱侍郎此言差矣!”兵部尚书立刻反驳,“北狄是否真心议和,尚需观察!即便和议,武备亦不可废弛!‘破虏弩’乃守土利器,正当趁此机会加紧打造,巩固边防,如此方能以强盛军力为后盾,在谈判中占据主动!岂可自废武功?”
“尚书大人!”一位御史接口道,“和议当前,自当展现诚意!若我方仍大肆打造军械,北狄会作何想?岂非授人以柄,言我朝无心和谈?届时烽烟再起,谁人来担这责任?”
“展现诚意?莫非要将刀剑熔了铸成犁铧,才算诚意?”一位将军怒道,“北狄狼子野心,反复无常!没有强弓硬弩守着国门,哪来的真正太平!”
朝堂之上,双方争得面红耳赤。龙椅上的皇帝面无表情,目光扫过争执的臣子,最后落在沉默的沈清弦身上:“云弦,你对此有何看法?”
沈清弦出列,跪拜后,声音清晰平稳:“回陛下。臣以为,和战乃国之大事,自有陛下与诸位大人圣裁。臣身为军器监少监,只知恪尽职守。陛下命臣三月内降低‘破虏弩’造价三成,臣必竭尽全力完成。至于制造与否,制造多少,当由边关军情、朝廷战略而定。利器在手,可战可和;利器匮乏,则战不能胜,和亦难久。此非臣一介工匠所能妄议,唯遵上谕而行。”
她巧妙地将问题挡了回去,只强调执行皇帝的既定命令,不直接卷入和战之争,既表明了态度,又不授人以柄。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未再追问。退朝后,沈清弦刚回到军器监,太监便传来口谕,宣她即刻至南书房见驾。
南书房内,只有皇帝和侍立一旁的秉笔太监。气氛比朝堂上更为凝重。
“云弦,此处并无外人,朕问你,依你之见,北狄此次议和,有几分真心?”皇帝开门见山,目光如炬。
沈清弦心下一凛,知道这是真正的考较。她沉吟片刻,谨慎答道:“陛下,臣远离边关,不敢妄断狄人真心。然,臣在整理军器监旧档时,曾见前朝记载,北狄每遇天灾内乱,常遣使‘求和’,实则多为缓兵之计,以换取喘息之机。待其恢复元气,则寇边如故。此次北狄王庭内斗正酣,其遣使来朝,动机恐不单纯。”
“嗯,”皇帝不置可否,“那你认为,朕当如何应对?”
“臣愚见,”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和可议,但武备不可松。甚至……应趁此良机,加速军械革新,巩固城防。若北狄真心归附,我强盛军力可助其平定内乱,收服其心;若其假意求和,待其内乱稍平,我锋利兵甲亦足以御敌于国门之外。如此,方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或可一战而定乾坤。”
皇帝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着御案,良久,才缓缓道:“你所言,与齐王日前所奏,倒有几分相似。看来,这‘破虏弩’,确是关键。”他话锋一转,语气严厉起来,“然,朝中反对之声甚众,皆言造价高昂,耗费国帑。朕给你三个月期限,你若不能将造价降下,莫说扩大制造,便是你这军器监少监的位置,也难保!你可明白?”
“臣明白!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沈清弦重重叩首。她知道,皇帝这是在给她施加压力,也是在为她顶住部分朝议。关键在于,她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成果。
从南书房出来,沈清弦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皇帝的考较比她预想的更直接,压力也更大。她刚回到值房,萧执的信使竟仿佛算准时间般到来,送来的不再是纸条,而是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
拆开一看,内容让她心惊。信中没有寒暄,直指核心:
“北狄使团副使,乃左贤王心腹,性狡诈。入京后,已密会钱益之门下清客。和议是假,刺探虚实、拖延时间为真。彼等必以‘节俭’、‘示好’为名,阻你军工。料其下一步,将联合御史,弹劾你‘奢靡浪费、罔顾和议’。宜早做准备,可借谢擎军报,反将一军。另,注意使团中或有精通工艺者,窥探弩机之秘。慎之。”
沈清弦看完,将信纸紧紧攥在手心。萧执的消息精准得可怕!竟然连北狄使团的内部情况和行动计划都了如指掌!这证实了她的判断,和议确是幌子。而对手的招数,也被萧执预料到了。
她立刻行动,做了三手准备:
一、 严令军器监上下,尤其是弩坊,加强戒备,无关人员一律不得靠近核心工坊,所有图纸、物料严格管理,防止技术外泄。
二、 密信谢云昭,请他父亲镇北将军谢擎,以边境军情为由,上一道奏折,强调北狄虽遣使议和,但小股骑兵骚扰不断,边军压力未减,亟需新式军械巩固防务,挫败狄人试探性进攻。以此军报,来对冲主和派的“罢兵”言论。
三、 加快成本核算与工艺优化,她必须尽快拿出造价降低的切实证据,堵住悠悠众口。
就在沈清弦紧锣密鼓准备之际,北狄使团正式递交国书,请求觐见。皇帝准奏,在太极殿设宴款待。宴席上,北狄正使言辞恭顺,大谈和平之意,但其副使,那个左贤王的心腹,眼神却不时扫过在场的大臣,尤其在几位武将和沈清弦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与算计。
宴席过半,那副使突然起身,向皇帝敬酒,然后用生硬的官话说道:“尊敬的天朝皇帝陛下,外臣此次前来,深感天朝物阜民丰,军容鼎盛。尤其听闻天朝工匠技艺高超,制造出一种名为‘破虏弩’的神兵利器,威力无穷。外臣斗胆,可否让我等蛮荒小邦之人,开开眼界,一睹神兵风采?也好回去向我王禀报,天朝不可轻侮,永结盟好之心啊!”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所有人都明白,这看似恭维的请求,实则是赤裸裸的试探和挑衅!若展示,恐泄露机密;若不展示,又显得小家子气,弱了国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再次聚焦到了沈清弦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