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古窑遗址的断壁上就凝着层白霜。林默抱着裹在厚布里的铜匣,踩着碎砖往里走,鞋底碾过烧熔的瓷片,发出“咯吱”的轻响。周砚举着松明火把跟在后面,火光在残垣上投下晃动的影子,照亮了窑壁上斑驳的火痕——那是百年前窑火炙烤留下的印记,呈深褐色,像凝固的火焰。
“老石匠说这窑底还藏着‘活火’,”周砚用脚拨开一堆灰烬,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土,“你看这土,比别处的烫,能焐熟鸡蛋。”他蹲下身摸了摸,指尖立刻沾了层灰黑色的粉末,“这是窑烟凝结的‘火精’,混着桐油擦铜器,能让包浆带股古意。”
铜匣在布里动了动,光丝从布缝里钻出来,像条小蛇顺着周砚的裤腿往上爬,最后停在他沾着“火精”的指尖。周砚笑着把粉末蹭在布上,往铜匣表面轻轻拍打:“别急,这东西得慢慢渗,急了会烧坏松脂层。”
丫丫拎着个陶罐从外面跑进来,罐里装着刚从窑边取的“窑心土”——是古窑最中心的黄土,被火反复烧过,泛着淡淡的红褐色。“李婶说用这土调水,能给铜匣‘打底’,”她把陶罐往地上一放,掏出块粗布,“就像给墙刷腻子,能让火精粘得更牢。”
林默把铜匣放在窑床的平整处,解开厚布。经过山涧活水的浸润,匣身的松脂层愈发透亮,珊瑚纹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紫绿的光,山涧拓印的暗纹里,树影仿佛随着火光轻轻晃动。他用竹片挑起一点窑心土,加了些山涧水调成糊状,像抹胭脂似的,顺着铜匣的纹路细细涂抹。
土糊一碰到松脂层,就发出“滋滋”的轻响,冒出细小的白烟。丫丫吓得往后缩了缩,却见光丝从匣里涌出来,卷着土糊往纹路深处送,像在帮忙“吃”土。周砚凑近了看,发现那些珊瑚纹的凹处正慢慢积起层灰黑色,与火精粉末混在一起,竟真有了几分古铜器的斑驳感。
“这是在‘借古气’,”林默恍然大悟,“老窑烧过百年的瓷器,火气里藏着时光的劲,铜匣在这儿沾了气,纹路能长得更沉实。”
正说着,窑外突然刮起阵风,火把“噼啪”跳了跳,火光瞬间暗下去。黑暗中,铜匣突然亮起微光,匣身的火精土糊竟透出淡淡的红光,像匣子里藏着团小火苗。丫丫惊呼:“它在发光!是不是被窑火‘点着’了?”
周砚赶紧护住火把不让它熄灭,火光重新亮起时,众人看清了——铜匣表面的土糊已经干了,在纹路间凝成层细密的裂纹,像老瓷器上的开片,红褐与灰黑交织,竟比之前更有古意。林默用软布轻轻擦拭,裂纹里的浮土被擦掉,露出底下发亮的铜面,像给古纹镶了圈银边。
“快看窑壁!”周砚突然指着左侧的窑墙。那里原本斑驳的火痕,不知何时竟与铜匣的纹路隐隐呼应,一道深褐色的火痕蜿蜒而上,形状竟和铜匣上的主浪纹一模一样,连起伏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是‘纹气相合’!”林默按捺住心跳,“老话说器物遇到同源的古物,纹路会自己对上,这窑火痕和铜匣的浪纹,怕是百年前就注定要遇上。”他让周砚举着火把靠近窑壁,果然,火光下,火痕与铜匣的浪纹渐渐重叠,像幅被时光拆开又拼合的画。
铜匣像是受到感召,光丝突然暴涨,顺着窑壁的火痕往上爬,在窑顶的破洞处汇成个光圈。光圈里落下些细碎的光点,像窑烟凝结的星子,纷纷落在铜匣上,钻进那些开片裂纹里,发出“叮叮”的轻响。
“这是窑神在送‘光’呢!”丫丫拍手笑,指着匣盖的海葵印,“你看这里,多了个小窑的影子!”
果然,海葵印旁边,不知何时多了道浅痕,像座简化的古窑,窑口正对着海葵的触手,仿佛窑火在滋养着海水里的生灵。林默用指尖摸了摸,那浅痕带着点温热,比周围的铜面略烫,显然是刚“长”出来的。
日头升高时,他们把铜匣搬到窑外的空地上。阳光驱散了晨雾,照在匣身的开片纹上,红褐、灰黑、紫绿交织在一起,像块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古铜器,却又在阳光下透着鲜活的光。周砚用山涧水沾湿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这是最后一道工序,要洗掉浮土,只留嵌在裂纹里的火精。
水过之处,铜匣突然亮得惊人,松脂层、盐膜、火精土在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那些开片纹像活了似的,随着角度变化轻轻“流动”。远处传来几声鸡鸣,古窑周围的荒草在风里摇晃,竟与铜匣的光丝轻轻应和,像在唱首古老的歌谣。
“该回去了。”林默把铜匣重新裹进布里,这次明显感觉它沉了不少,像藏了块小炭火在里面。“老石匠说古窑的火气能在铜器里存三个月,这三个月,匣纹会慢慢吸收火气,变得更沉稳。”
丫丫把从窑边捡的半块瓷片放进竹篓——那瓷片上有朵残莲,正好能和铜匣的海葵印配成“水陆花”。周砚则用布包了些窑心土,打算回去给铜匣做个新底座,让它永远沾着古窑的气。
回程的路上,铜匣在布里轻轻震动,光丝透过布缝,在地上画出条断断续续的线,像在记录来时的路。林默知道,这匣子又“吃”进了新的记忆——古窑的火、断壁的霜、还有那道与它纹气相合的百年火痕。
回到祠堂时,苏先生正坐在院子里晒书。见他们回来,他放下书笑道:“我就知道你们得带点‘古意’回来。”他接过铜匣放在阳光下,眯眼端详片刻,“这开片纹生得好,不深不浅,既像老物,又透着新气,是‘活古’,不是‘死古’。”
林默把那半块瓷片嵌在匣盖的凹槽里,瓷片的残莲与铜匣的海葵印相对,竟有种奇异的和谐。丫丫找来根红绳,串起几颗从窑边捡的釉珠,系在匣把手上:“这样就更像老物件了。”
傍晚时分,铜匣被挂回祠堂的老位置。夕阳透过窗棂照在它身上,开片纹里的火精在光下泛着淡淡的金红,像窑火还在里面燃烧。林默望着它,突然觉得这匣子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铜器,它像个时光的容器,装着海的咸、松的香、山涧的清、古窑的沉,还有他们围着它敲敲打打、说说笑笑的日子。
“接下来去哪?”丫丫托着下巴问,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林默摸着匣身温热的纹路,想起老石匠提过的“星台”——那是海边一座废弃的观星台,据说能让器物沾着星光,长出“夜明纹”。他抬头看向渐暗的天空,第一颗星星刚探出头,正对着铜匣的方向轻轻闪烁。
铜匣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光丝突然从开片纹里钻出来,在墙上投出个模糊的星图,像在点头应许。祠堂外的潮声混着远处的风声,温柔地裹着这只藏满了时光的铜匣,等待着下一段旅程的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