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月光斜斜落在铜匣上,竟在匣身映出一圈淡淡的光晕。林默刚把铜匣摆稳,就见那圈光里浮出细碎的光点,像撒了把萤火虫,绕着匣盖的花纹转了两圈,才慢慢融进铜色里。
“这是……活了?”丫丫扒着架子边缘,眼睛瞪得溜圆。她手里还攥着那串铜屑小珠,线绳被攥得发紧,珠子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响。
林默伸手碰了碰匣盖,指尖传来一丝暖意——往常铜器夜里都是凉的,此刻却像晒过晌午的太阳,带着温温的热。他轻轻掀开匣盖,里面的罗盘指针正微微颤动,不是左右摇摆,而是顺着一个方向轻轻打转,像在画着极小的圆圈。
“指针在认方向。”苏先生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个放大镜,“你看针尖,正对着渔港的灯塔。以前它只认南北,现在是认地标了。”
周砚搬来长凳坐下,手里转着个铜环:“前儿张船长说,老铜器认主认地,看来这匣子是把祠堂当自己家了。”他说着抛了抛铜环,“要不试试让它认认新航线?”
这话提醒了林默。他从书架上翻出张新画的海图,是前两天跟着渔船试航时画的,上面标着几处新发现的浅滩。他把海图铺在铜匣旁,用石块压住边角,又往匣里放了一小撮新晒的海藻——那是今早从新航线的礁石上采的,还带着咸湿的海腥味。
铜匣像有感应似的,匣身轻轻震了震,罗盘指针猛地一顿,接着转向海图上标着浅滩的位置,稳稳停住。光点又从匣身渗出来,落在海图的线条上,顺着航线慢慢游走,像在提前“探路”。
“神了!”周砚拍着大腿,“这是能帮咱们测航线险不险?”
苏先生捻着胡须笑:“器物通了灵性,就会学着‘看’东西。它记了老海图的险,又闻了新海藻的味,自然能分出些门道。”他转头对林默说,“明儿出航,带着它试试?”
林默点头时,眼角瞥见铜匣底的活铜片——就是那片融了老海图的铜片,此刻竟隐隐透出暗红,像有血流在里面缓缓动。他想起李婶说的“铜器沾了人气,会藏着人的念想”,突然明白,这铜匣记的不只是海,还有他们围着它敲敲打打、说说笑笑的日子。
第二天一早,天刚泛鱼肚白,渔港的号角就吹响了。张船长的新船“破浪号”要试航新航线,林默抱着铜匣站在甲板上,海风掀起他的衣角,匣身的光晕在晨光里几乎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它在发烫,像揣了个小暖炉。
“把它放驾驶舱吧,”张船长指着控制台旁的空位,“那里能看见罗盘,也能对着船头。”
林默刚把铜匣放好,就见匣盖“咔嗒”自己弹开条缝,罗盘指针“嗖”地转向右侧,针尖抖得厉害,还带着匣身轻轻震动,像在着急地提醒什么。
“右侧有暗礁?”舵手老王经验老到,立刻减速打舵,船身缓缓转向时,果然看见右侧水面下隐隐露出灰黑色的礁石尖,离船身不过两丈远。
“好险!”老王抹了把汗,“这匣子比测深锤还灵!”
铜匣像是松了口气,震动慢慢停了,指针也恢复平稳,只是匣身更烫了些。林默摸了摸它,低声说:“谢啦,回头给你多晒点海藻。”
船行至中途,突然起了雾。白茫茫的雾气像棉花似的裹住船身,能见度不足三尺,连灯塔的光都透不进来。老王急得直搓手:“这雾邪门,往年这个时辰从不犯雾。”
林默正想打开铜匣看看,就见匣盖自己全掀开了,里面的罗盘转得飞快,光点从匣里涌出来,在雾里凝成淡淡的光带,像条发光的绸带,引着船头往前伸。
“跟着光走!”苏先生喊道。
老王咬咬牙,掌舵跟着光带转向。雾气里,光带忽明忽暗,遇到浓雾就亮些,快撞着渔船的浮标就暗下去,像个贴心的向导。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光带突然散开,雾气也跟着淡了,前方豁然开朗,岸边的渔村炊烟都看得清清楚楚。
“到了!”甲板上爆发出欢呼。林默低头看铜匣,罗盘指针稳稳指着渔村码头,匣身的光晕慢慢敛了回去,只在活铜片那里留着一点暖红,像攒了颗小太阳。
返航时,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丫丫趴在船舷边,往铜匣里塞了片晒干的海星:“给你留个纪念,这次你立大功啦!”
铜匣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点头。林默看着它,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它时,只是块冷冰冰的铜料,被他和周砚敲敲打打,沾过海泥,浸过汗水,听过无数句玩笑话。现在它会发烫,会发光,会在雾里带路,像个沉默的朋友,把所有的惦记都藏在铜纹里。
船靠岸时,张船长特意拎了桶刚打上来的海鱼,往铜匣旁一放:“给咱们的‘领航员’加个菜!”
铜匣似乎“闻”到了鱼腥味,匣盖又开了条缝,罗盘指针在鱼桶上方转了半圈,像是在说“够了够了”。众人看了都笑,连海风里都飘着暖意。
夜里,林默把铜匣放回祠堂,刚转身要走,就听见身后“咔嗒”一声。回头一看,匣盖自己合上了,上面的海浪纹里,光点慢慢游成了个笑脸的形状,闪了两闪,才彻底暗下去。
他站在门口笑了笑,心想:这器物有了灵,倒比人还会藏心思。往后的日子,有它陪着出海,再远的浪,大概也敢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