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着细沙,在礁石缝隙里打着旋儿。丫丫怀里的铜匣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三枚铜环碰撞的“叮当”声,跟海浪拍岸的节奏莫名合拍。林默走在最后,手里攥着块刚捡的珊瑚石,石面上密布的细孔还沁着海水,凉丝丝的。
“林默哥,你看这铜匣是不是更亮了?”丫丫突然停下,把铜匣举到阳光下。确实,经海水一浸,原本泛着冷光的铜面透出层温润的熟栗色,浪纹刻痕里的青绿色越发明显,像真的长了层薄薄的海藻。
周砚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滩涂的泥浆,小心翼翼地抹在铜匣底部的凹槽里。“苏先生说这样能让底座石粘得更牢,还防刮。”他边抹边解释,指尖沾着的泥浆在铜面上晕开,倒像幅写意的水墨画。
“我也来!”丫丫学着他的样子,抠了点湿沙往匣盖的缝隙里填。林默想阻止,却见那些细沙刚好卡在缝隙里,合上匣盖时,原本“咔哒”的硬响竟变得柔和了些,像含了口海水在嘴里。
苏先生站在礁石上,正用放大镜观察铜匣上的水锈。“这层锈叫‘海骨’,是海水和铜长时间反应的结果,比人工做旧要珍贵得多。”他回头喊,“林默,把那瓶浓缩海水拿来,往刻痕里滴几滴,能让‘海骨’长得更均匀。”
林默应声过去,从工具包里拿出个小瓷瓶。瓶里的海水是昨天涨潮时特意装的,经苏先生用炭火浓缩过,盐分更高。他捏着瓶口,对着铜匣上最深的一道浪谷刻痕滴了两滴。奇迹似的,那青绿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周围晕开,像墨滴入了清水。
“哇!它在‘长’呢!”丫丫的惊呼引来了几只海鸟,盘旋着落在不远处的礁石上,歪头看着他们。
往回走时,周砚突然指着铜匣侧面:“这里有道小裂纹!”众人都紧张起来,凑过去看。果然,在海星图案的下方,有道头发丝细的缝,是刚才不小心磕在礁石上弄出来的。
丫丫的嘴立刻瘪了,眼圈也红了:“都怪我,刚才跑得太急了。”
“不关你的事。”林默拿出随身携带的细铜丝和小锤子,“苏先生教过的,这种细纹可以用‘织补法’修。”他剪下一小段铜丝,用锤子敲扁,再一点点嵌进裂纹里,动作轻得像在给蝴蝶翅膀补裂痕。
苏先生在一旁指导:“铜丝要顺着裂纹的走向嵌,敲的时候力道要匀,让铜丝和原有的铜面严丝合缝。”他从工具箱里取出块麂皮,“嵌好后用这个蹭,把多余的铜屑蹭掉,最后再抹层蜂蜡,就看不出痕迹了。”
周砚找来几块不同粗细的砂纸,按苏先生说的,先粗后细地打磨嵌铜丝的地方。丫丫也忘了哭,拿着块软布在旁边候着,随时准备接过打磨好的铜匣。海风吹得她的碎发贴在脸上,沾着的细沙像撒了层金粉。
等林默用麂皮蹭完最后一下,那道裂纹果然几乎看不见了,只有在特定的角度下,才能看到丝极淡的铜色纹路,倒像是特意刻上去的装饰。“好了,”林默把铜匣递给丫丫,“比之前还结实呢,铜丝相当于给它加了道筋骨。”
丫丫捧着铜匣,用脸颊蹭了蹭:“对不起呀,以后我会小心的。”
回到村里时,日头已经升到头顶。李婶的厨房飘出饭菜香,她探出头喊:“快进来!刚蒸好的海鲜糕,就等你们了。”
铜匣被放在餐桌中央,旁边摆着四个粗瓷碗,里面盛着乳白的海鲜汤。李婶把块最大的海鲜糕塞进丫丫手里:“多吃点,补补力气。”又给林默他们每人递了双竹筷,“尝尝我新学的做法,加了海菜粉,带点咸鲜味。”
苏先生拿起铜匣,翻过来掉过去地看:“这‘织补法’练得不错,林默有进步。下午我们做锁扣,就用上次剩的紫铜丝,延展性好,颜色也配。”
“紫铜丝是红的,铜匣是黄的,配在一起像夕阳落进海里!”丫丫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
周砚点点头:“我早上捡的贝壳里,有个带紫色花纹的,磨平了可以当锁扣的装饰。”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贝壳,内壁果然泛着淡紫色的珠光。
林默看着铜匣,突然发现经过海水浸泡、裂纹修补,它好像真的有了生命。那些浪纹刻痕不再是死板的线条,倒像随时会涌动起来,把匣里的细沙卷成浪花。他想起苏先生说的“器物有灵”,或许所谓的“灵”,就是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痕迹——丫丫填的细沙、周砚抹的泥浆、自己嵌的铜丝,还有李婶厨房飘来的烟火气。
饭后,阳光斜斜地透过窗棂,在铜匣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苏先生把紫铜丝在火上烤了烤,使其变软,然后用镊子弯出个小巧的海浪形状。“锁扣要做成活动的,扣上时能听到‘咔嗒’一声,才算成。”他边示范边说,“先把紫铜丝弯成两个对称的海浪,再用银焊料把它们焊在匣盖和匣身上。”
林默拿着小锉刀,仔细打磨周砚准备的贝壳:“贝壳边缘要磨得光滑,不然会刮手。”
丫丫趴在桌上,看着紫铜丝在苏先生手里慢慢成型,突然说:“要是锁扣上能刻个小螃蟹就好了,之前林默哥刻的小螃蟹,我还想让它有个伴呢。”
周砚停下手里的活:“我可以用贝壳的边角料刻一个,很小的那种。”
苏先生笑了:“好啊,多加点这些小东西,铜匣才更有意思。”他指了指铜匣上的海星图案,“比如这里,还可以嵌点碎珊瑚,就是早上林默捡的那种,颜色红得正好。”
林默摸了摸口袋里的珊瑚石,果然是鲜亮的橙红色。他拿出小凿子,小心翼翼地在海星的五个角上各凿了个小坑:“这样就能把珊瑚碎末嵌进去了。”
不知不觉,夕阳把窗户染成了金红色。铜匣上的锁扣终于做好了——紫铜丝弯成的海浪扣在一起,扣合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像海浪拍在礁石上。贝壳装饰上,周砚刻的小螃蟹举着螯,旁边还粘着点珊瑚碎末,红得像团小火苗。
丫丫抱着铜匣跑到院子里,对着夕阳举起:“你们看!紫铜锁扣变成金色了,像真的海浪在发光!”
众人走出来,果然,夕阳的光落在紫铜上,竟泛出层温暖的金红,与铜匣本身的栗色交融在一起,那些青绿色的“海骨”锈纹在光里流动,仿佛真的有片海被封在了匣子里。
林默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他们打磨的不只是铜匣,更是这段一起度过的时光。那些铜屑、细沙、贝壳,还有每个人指尖的温度,都成了铜匣的一部分,让它不再是件冰冷的器物,而成了个装着海风、笑语和心意的小世界。
周砚拿起相机,“咔嚓”一声拍下这瞬间。“等洗出来,”他说,“可以贴在铜匣的底衬上。”
苏先生点头:“好主意。器物会老,但记忆可以永远新鲜。”
海风从院墙外吹进来,带着远处渔船归航的汽笛声。铜匣在丫丫怀里轻轻晃动,匣里的细沙簌簌作响,像在和远处的海浪应和。锁扣上的紫铜海浪,在最后一缕阳光里,闪着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