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服小姑娘的电子表躺在工作台上,表带磨得发亮,背面的“陈”字被摩挲得有些模糊。林默拆开表壳,里面的电子元件锈了大半,唯有齿轮组还保持着完整,黄铜色的齿牙上刻着几个细小的数字——“3.14”,和爷爷的齿轮如出一辙。
“这可不是普通的电子表。”林默指尖划过齿轮,突然想起爷爷日记里的话:“1998年给老周家的小孙女做了个‘念想表’,齿轮里嵌了半块钟厂的老料,能跟着大钟走。”
他翻出放大镜,果然在齿轮组最深处看到块暗纹,是片缩小的艾草叶,和周秀兰筐里的草药一模一样。这表根本不是电子驱动,而是靠那半块老钟厂的齿轮,跟着疗养院或钟表铺的“主钟”共振走时。
暮色降临时,电子表修好了。林默给它换了新电池,却没启动电子装置,只是轻轻转动发条——齿轮“咔哒”咬合,指针开始转动,走时竟和落地钟分毫不差,像是两个隔着时空的伙伴在对表。
第二天一早,小姑娘没来,倒是她爷爷拄着拐杖来了。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胸前别着枚褪色的厂徽,上面刻着“红星钟厂”四个字。
“小伙子,麻烦了。”老头接过电子表,摩挲着背面的“陈”字,眼眶有些红,“这表是我闺女小时候戴的,她走得早,就留下这么个物件。老周说,当年是你爷爷亲手做的,说‘戴着它,就像家里的钟一直在身边’。”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您是红星钟厂的?”
“是啊,”老头叹了口气,“当年我是厂里的技术员,1973年那场雨,厂房塌了,埋了不少好齿轮。老陈(你爷爷)当时是外聘的修钟师傅,冲进火场抢出了最后一批齿轮模子,说‘留着,总有能用着的那天’。”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烧焦的齿轮模子,上面的圆周率刻度还能看清:“这是他当年抢出来的,后来分了我半块,说‘给孩子做个念想’。”
林默接过模子,和爷爷的齿轮比对,正好能拼合完整。模子背面刻着行小字:“钟厂的齿轮埋在土里会哭,得有人把它们的声儿接回家。”
“难怪疗养院的墙会报时。”林默恍然大悟,“那些齿轮在土里吸收了太多人的念想,就顺着地基往上爬,借着墙里的缝隙出声。”
老头点头:“老陈当年就说过,齿轮是有记性的,你对它好,它就给你报平安;你糟践它,它就给你报凶信。1973年塌房那天,所有钟都卡在3点14分,像是在喊救命,可惜当时没人懂。”
落地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钟摆晃得厉害,仿佛在呼应老头的话。林默抬头看钟面,指针正好指向3点14分,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在钟摆的影子里,隐约能看到无数细小的齿轮在转动,像片金色的星河。
“对了,”老头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本泛黄的厂志,“这是当年的厂志,里面有老陈抢齿轮的照片,给你留着吧,也算是个念想。”
照片上的爷爷还很年轻,穿着蓝色工装,抱着个齿轮箱从火场里跑出来,额角流着血,却笑得灿烂。照片下面写着行字:“1973年6月18日,陈建国同志抢救国家财产,记大功一次。”
6月18日——正是爷爷十年前去世的日子,也是林默被困在时间循环里的那天。
老头走后,林默把厂志放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摆着爷爷的铁皮盒和老周的木盒。落地钟的钟摆还在晃,“滴答”声里像是混进了很多声音——有1973年的雨声,有齿轮转动的摩擦声,还有孩子们的笑声。
傍晚时,王强打来电话,语气难得轻快:“小林,明天不用跑单了,老板说让你带薪休假,说‘你爷爷的铺子得有人守着’。”
林默笑了,看向窗外。夕阳把钟表铺的影子拉得很长,和疗养院的方向连在一起,像条看不见的线。他知道,这条线的两端,一头是埋在土里的齿轮,一头是等着被修复的念想,而他,就是那个握着线轴的人。
他拿起工具箱,走到落地钟前,给它上了点机油。钟摆“咔哒”一声,晃得更稳了,仿佛在说:“别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