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塔的青藤在晨风中舒展叶片,将钟楼的断痕遮得严严实实。玄影蹲在塔基旁,手里攥着那把牛角柄刻刀,正小心翼翼地给新栽的艾草浇水。他的黑袍换成了粗布短褂,袖口沾着泥点,曾经阴鸷的脸上多了些烟火气,只是偶尔抚摸手腕上星髓光留下的淡疤时,眼神还会掠过一丝复杂。
“这艾草得顺着根浇,不然活不成。”丫丫抱着个竹筐从石阶上下来,筐里装着刚从镇上买的花籽——有虞美人,有金盏菊,都是爷爷笔记里提过的,说种在塔边能安神。她把花籽往玄影面前一放,“林默说北塔阴气重,种点向阳的花好。”
玄影接过花籽,指尖触到竹筐边缘的刻痕——是丫丫特意刻的小太阳,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热乎劲儿。“我……我不会种花。”他声音有点发涩,这双手握了半辈子短刀,哪碰过这些娇嫩东西。
“我教你啊。”丫丫拿起小铲子,在艾草旁边挖了个浅坑,“金盏菊要埋三分深,浇足定根水,记住不能用井水,得用晒过的河水,不然会烂根。”她边说边示范,发梢的碎光落在泥土上,像撒了把星星。
周砚扛着修好的断栏弓从塔上下来,弓弦换了新的星髓丝,在阳光下泛着银亮。“玄影,楼上的齿轮该上油了,你去看看?”他把一小罐桐油递过去,语气比上次缓和了些——这几天看玄影老老实实在修塔,没耍什么花样,心里的疙瘩也解开了些。
玄影接过桐油罐,指尖在罐沿的刻字上顿了顿——那是周砚刻的“稳”字,笔画有力,和他爹以前刻在刀柄上的一模一样。“好。”他转身往石阶走,脚步比前几天轻快了些,走到一半又回头,“那个……齿轮的轴承,用艾草汁擦真的能防锈?”
“骗你干啥?”周砚扬了扬手里的布,上面还沾着艾草汁,“我爷爷修钟的时候就这么干,比啥防锈油都管用。”
林默坐在塔下的老槐树下,手里摩挲着那块影核残石。经过这几天的日晒雨淋,残石表面的“守”字愈发清晰,隐约能看出底下还藏着层纹路,像幅缩小的守石人分布图。他掏出铜罗盘,盘心的北斗星勺柄正对着塔后的竹林,那里的泥土最近总在夜里微微隆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林默!”周砚突然从塔上探出头,“齿轮箱里发现个东西,你快上来看看!”
林默揣好残石往塔上跑,石阶被晨露打湿,踩上去有点滑。他想起玄影昨天说的,要在石阶边缘刻防滑纹,用的是爷爷传下来的“鱼鳞刻法”——看来这人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把修塔的事放在了心上。
钟楼的齿轮箱里,周砚正用布擦拭一个锈迹斑斑的铜盒。盒子巴掌大小,表面刻着守石人的图腾,锁孔是北斗七星的形状,恰好能插进林默的铜钥匙。“刚才上油时发现的,卡在齿轮缝里,差点把轮轴磨坏。”
林默将铜钥匙插进锁孔,“咔嗒”一声轻响,铜盒弹开,里面躺着卷羊皮纸,比上次在影核残石里发现的更陈旧,纸页边缘都脆了。展开一看,上面画着幅守石人传承图谱,最末端的名字被墨点盖住了,旁边注着:“影阁十三卫,末位为守石人之后,当授铜印。”
“末位……”林默突然看向塔下正在种花的玄影,“玄影说过,他是影阁第十三卫的后人!”
周砚也愣住了:“你的意思是……他本来就该是守石人?”
“不是本来,是被影阁拐走的。”林默指着图谱上的墨点,“这墨是影阁的‘蚀心墨’,能让人忘记过去。但你看,墨点边缘有星髓光的痕迹,说明有人想帮他记起来,只是没成功。”他突然想起玄影后背的图腾,“是他爹。”
塔下传来丫丫的惊呼,两人赶紧往下跑。只见玄影蹲在花坑边,手里捏着半块玉佩,玉佩上刻着守石人的图腾,断裂处还留着齿痕——是刚才种花时从土里挖出来的。他的手抖得厉害,眼眶通红,嘴里喃喃着:“爹……爹没骗我……”
丫丫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花籽撒了一地:“你咋了?”
玄影猛地抬头,手里的玉佩往林默面前一递:“这是我爹留给我的,他说‘哪天你想回头了,就去北塔找这玉佩’……我以前总以为是骗我的,以为他就盼着我死……”他声音哽咽,像个迷路的孩子,“原来他早就给我留了路。”
林默将羊皮纸递给他,图谱上的墨点在玉佩的触碰下渐渐消退,露出底下的名字——“玄安”,和玄影的名字只差一个字。“你爹是守石人安插在影阁的暗线,一直在等机会带你回来。”他指着图谱末端的空位,“这是你的位置。”
玄影捧着羊皮纸,指腹一遍遍抚过那个“安”字,突然抓起地上的刻刀,在自己的名字旁边刻下“守”字,刻痕又深又急,像是要把半辈子的悔恨都刻进去。“我爹没完成的,我来完成。”他抬头看向林默,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坚定,“北塔,我守一辈子。”
仿品铜匣突然从林默怀里跳出来,光丝在地上绣出幅画:北塔周围开满了金盏菊,玄影蹲在花丛里浇花,丫丫在旁边递水壶,周砚靠在塔柱上擦弓,林默坐在老槐树下拓石碑,远处的星髓原石光芒正顺着青藤爬过来,像条金色的河。
“你看,仿品都觉得这样好。”丫丫捡起地上的花籽,笑着往玄影手里塞,“别愣着了,金盏菊再种就晚了。”
周砚把桐油罐往玄影怀里一塞:“刻完字赶紧去上油,齿轮要是再卡住,我可不管修。”
林默看着三人蹲在地上种花的背影,阳光穿过槐树叶落在他们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影核残石,残石表面的纹路在光下连成完整的圈,像个闭环,起点是守石人,终点也是守石人。
原来所谓传承,从来不是一条直线,有时会绕弯路,会遇岔口,甚至会误入歧途,但只要心里的光没灭,总有一天能绕回来,回到最初的地方。
玄影突然“哎呀”一声,把刚埋好的花籽挖了出来:“埋太深了!”丫丫笑得直不起腰,周砚在旁边翻白眼,却伸手帮他重新挖坑。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在为这迟来的和解鼓掌。
林默摸出爷爷的牛角柄刻刀,在老槐树的树干上轻轻刻下一个“和”字,刻痕很浅,刚好能让阳光照进来。他知道,北塔的故事还长,守石人的责任也重,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有花有草,有刻刀有光,就足够了。
就像爷爷说的,过日子,不就是你帮我递把花籽,我帮你拧下齿轮,吵吵闹闹,却把日子过得像金盏菊一样,热热闹闹的吗?
仿品的光丝缠着刻刀转了圈,在“和”字旁边绣了个小小的笑脸,笑脸旁边,是四个紧紧挨在一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