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草叶上凝成冰晶,映着天边的鱼肚白,林默抱着铜匣走在古战场后方的小径上。匣身的暗金锐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却不再像昨日那般灼手,只是沉甸甸地压在怀里,像揣着块凝练了千钧力道的铁。
“就在前面了。”周砚拨开挡路的酸枣枝,指着前方一道隐蔽的山缝,“老猎户说玉泉就在那缝里,得用竹筒接,不然碰着铁器会变浑。”他递过来根削得光滑的青竹筒,筒身刻着细密的螺旋纹,“这是我连夜削的,竹性阴柔,能护住泉水的灵气。”
林默接过竹筒,刚靠近山缝,铜匣突然轻轻震动,匣面的锐纹泛起层薄霜——玉泉的寒气顺着石缝渗出来,与战场带来的烈气相撞,竟在空气中凝成细小的冰花。他小心翼翼地将竹筒口对准山缝,只听“滴答”一声,一滴清冽的泉水坠进筒里,瞬间映出道极细的彩虹。
“这水……会发光?”丫丫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竹筒,“像掺了碎星星。”
泉水接了半筒时,林默将铜匣放在山缝边的平石上,用竹勺舀起泉水,缓缓淋在匣身。第一勺水触到锐纹,立刻发出“滋啦”的轻响,白雾腾起,那些尖锐的暗金尖刺竟慢慢变得温润,边缘晕开层半透明的玉色。
“在化刚为柔!”周砚眼睛一亮,“老话说‘淬火成钢’,这玉泉是把战场上的烈气淬成了韧劲。”
他说得没错。随着泉水一遍遍淋下,铜匣的锐纹渐渐舒展,不再是拒人千里的锋芒,反倒像被打磨过的剑脊,藏着内敛的力道。最奇的是匣盖的海葵印,原本泛着银白锋芒的触手,此刻竟开出了细小的玉色花苞,像是冰雪初融后冒出的春芽。
“你们看!”丫丫突然指着铜匣底部,那里不知何时映出了山缝的影子,泉水源源不断地从影子里流出来,在匣底汇成个小小的水洼,几只透明的小虾在水里游弋——那是玉泉里独有的“兵虾”,据说只在浸过兵甲锈的水里存活。
林默伸手探进水洼,小虾竟不怕人,顺着他的指尖游到匣面上,在锐纹间穿梭。每过一处,暗金的纹路就淡一分,玉色却深一分,到最后,整个匣面像是蒙了层上好的羊脂玉,既保留着战场的沉厚,又透着玉泉的清润。
“这是成了‘柔钢’啊。”周砚摸着下巴,“就像老剑匠说的,好剑得能屈能伸,太刚易折,太柔易弯,刚柔相济才是上品。”
正说着,铜匣突然浮起寸许,底部的水洼化作道水线,顺着山缝流回玉泉,只在匣底留下片淡青色的水纹——那是兵虾游过的痕迹,像幅微型的战场水系图。
“它记下来了。”林默轻声说,指尖抚过那片水纹,能感觉到底下隐隐的脉动,“记着战场的烈,也记着玉泉的柔。”
回程时,他们绕道去了山腰的古寺。寺里的老和尚正在晒草药,见了铜匣,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好个器物,竟能纳阴阳二气。”他从蒲团下摸出块墨玉,用泉水磨了磨,在匣面题了“刚柔”二字,“这字能护它灵气不散。”
墨玉划过之处,玉色的纹路立刻将字迹裹住,仿佛天生就长在上面。丫丫掏出红线,学着寺里的平安结编了个络子,小心翼翼地系在铜匣提手上:“这样就更稳妥了。”
回到祠堂时,苏先生正在翻《考工记》,见了铜匣便指着书页道:“你们看,古话说‘智者创物,巧者述之’,这匣子经了山海星月、战火清泉,已经不是凡物了。”他铺开宣纸,“来,咱们把它的纹路拓下来,也算留个念想。”
林默按住宣纸,周砚执墨,丫丫扶着铜匣,三人配合着将匣面的纹路拓在纸上。拓片干了之后,竟在灯光下显出淡淡的虹彩,那些刚柔相济的纹路像是活了过来,时而化作战场的枪戟,时而化作玉泉的流水,看得人入了迷。
“接下来去哪?”丫丫摸着拓片上的虹彩,语气里满是期待。
林默看向窗外,晚霞正从云层里透出金红的光,照在铜匣的玉色纹路上,折射出片温暖的光晕。他想起老和尚说的“阴阳相济,方得圆满”,突然想起东边的日出处有座望海亭,据说那里能同时看见日出与月落,是天地阴阳交汇之地。
铜匣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匣面的“刚柔”二字轻轻闪烁,在墙上投出道指向东方的光带。
“去望海亭。”林默握紧了铜匣,感觉怀里的重量既沉实又轻盈,像揣着片浓缩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