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叶子被秋阳晒得发亮,挂在枝桠上的铜饼随着风轻轻晃动,“叮咚”声时不时响起,像谁在树下弹着不成调的琴。林默搬了张竹凳坐在树旁,手里拿着块细砂纸,正慢悠悠地打磨着一块新捡来的铜片——这是昨天拆旧铜壶时掉下来的壶嘴,边缘还带着点月牙形的弧度,他想把它磨亮了,嵌在下次要熔的铜件上。
“林哥,你看这铜饼上的花纹,是不是比昨天更清楚了?”戴眼镜的小男孩举着放大镜跑过来,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蹲在铜饼下方,看着阳光透过年轮纹在地上投下的光斑,“最外面那圈小太阳,好像长出‘光边’了!”
林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铜饼边缘丫丫画的小太阳图案,在日光下竟泛着层淡淡的光晕,像是被镀了层金。“是槐树叶挡的光吧。”他嘴上说着,心里却觉得奇妙——这铜饼像是真的在“长”似的,每天都有新变化。
正说着,祠堂门口传来阵轱辘声,一辆半旧的板车停在门口,车上装着个大木箱子,用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赶车的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敞着粗布褂子,额头上全是汗,他冲祠堂里喊:“张铁匠让我送的工具到了!说是给周哥打新模子用的!”
周砚从祠堂里走出来,拍了拍木箱子:“够沉的,里面装的啥?”
“听说是套新凿子,还有几块上好的青钢石,张铁匠说打细花纹就得用这个。”汉子抹了把汗,指着箱子侧面,“这还有李婶托我带的东西,说给孩子们当零嘴。”
周砚打开箱子一看,底层果然放着个布包,解开后露出用油纸包着的糖块,还有些烤得金黄的南瓜子。“李婶有心了。”他笑着把糖块分给围过来的孩子,丫丫拿到块橘子糖,立刻剥开纸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戴眼镜的小男孩没吃糖,捧着块青钢石在铜饼下比划:“周哥,用这石头能在铜饼上刻字吗?我想刻‘秋天快乐’。”
“等你把字练工整了再说。”周砚敲了敲他的后脑勺,“先去帮林默磨铜片,磨不好不许碰凿子。”
小男孩吐了吐舌头,乖乖跑回林默身边,拿起块小砂纸学着打磨铜片。阳光落在两人身上,铜屑在光里飞,像撒了把碎金。
这时,祠堂外的土路上扬起阵尘土,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牵着匹马慢慢走来。他戴着顶宽檐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手里提着个皮箱,走到老槐树下时停住了,抬头望着挂在树上的铜饼,又看了看正在忙活的林默和孩子们,眼神里带着点好奇。
“请问,这里是传说中熔铜饼的祠堂吗?”年轻人开口问道,声音清润,带着点外地口音。
林默抬头打量他:“是这儿,你找哪位?”
“我从南边来,姓苏,听说这里有位周师傅擅长熔铜,特来拜访。”年轻人摘下帽子,露出张清瘦的脸,眼睛很亮,像含着水,“我带了些南边的锡矿砂,想请教周师傅怎么跟铜料熔在一块儿,据说能让铜器更耐腐蚀。”
周砚刚好走出来,听见这话来了兴趣:“锡矿砂?拿来看看。”
年轻人打开皮箱,里面果然装着几袋银灰色的砂粒,阳光下闪着金属光泽。“这是我们那边新采的,试过几次,总掌握不好比例。”他拿出个小本子,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周师傅要是不嫌弃,我想在这儿多待几天,跟着学学。”
丫丫凑过来,指着皮箱角落:“这里面亮晶晶的是啥?”
年轻人笑了笑,从里面拿出个小布包,打开后是些彩色的贝壳:“这是海边捡的,给孩子们玩。”丫丫立刻欢呼着接过,分给其他孩子,祠堂门口顿时热闹起来。
林默看着那些贝壳,突然想起铜饼背面还空着块地方,提议道:“把贝壳磨成粉,混在铜料里熔进去,说不定能出好看的花纹。”
周砚点头:“这主意不错。苏先生,你要是不介意,咱试试?”
姓苏的年轻人眼睛一亮:“求之不得!”
挂在树上的铜饼又轻轻晃了晃,“叮咚”声比刚才更清脆了些。阳光透过年轮纹和新长出来的“光边”,在地上投下的光斑竟像是串成了小小的圆环,刚好把新来的年轻人圈在中间。戴眼镜的小男孩突然指着光斑喊:“你们看!苏先生站在‘圈圈’里!”
众人一看,都笑了。林默觉得,这祠堂像是块海绵,总能吸收进新的故事——就像铜饼会慢慢嵌进新的铜片、新的贝壳粉,那些远道而来的人、偶然带来的矿砂、海边的贝壳,都会变成时光里的纹路,一圈圈刻进日子里。
周砚已经拉着苏先生去看他的熔炉了,两人讨论着锡和铜的配比,声音越来越远。林默低头继续打磨铜片,磨下来的铜屑落在铺着的纸上,积成小小的一堆,像座微型的山。他想起昨天李婶说的,老槐树的根在地下盘了多深,铜饼就能“长”多厚,现在看来,这话或许真没说错。
丫丫举着个最大的贝壳跑过来,贝壳上还沾着细沙:“林哥,这个磨粉肯定好看!”阳光照在她脸上,也照在贝壳的纹路里,像藏着片小小的海。
林默接过贝壳,摸了摸上面的沙粒,突然觉得,这祠堂里的时光,就像这贝壳——看似普通,却藏着无数来自不同地方的风、水和故事,轻轻一碰,就能听见光阴流动的声音。而那挂在槐树上的铜饼,正是这些故事最亮的一个节点,随着风,随着新的访客,继续“叮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