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晨雾还没散,林默就听见后院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他披着外衣走过去,看见周砚正蹲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把錾子,对着块铜板敲得专注。
“这是干啥?”林默凑过去看,铜板上已经錾出了个歪歪扭扭的“长”字,边缘的毛刺还没修掉,在晨光里闪着刺目的光。
“刻你说的那行字啊。”周砚头也不抬,手里的小锤敲得很有节奏,“‘日子长着呢’,先刻在铜板上,等攒够了铜屑,再熔成牌子。”他指了指旁边的陶瓮,里面已经装了小半瓮铜屑,都是这段时间修铜器攒的,“张铁匠说,再攒俩月就能熔了,他还特意留了个新沙模。”
林默拿起那枚铜板,边缘还带着周砚的体温。錾子刻出的笔画很深,像是要把字钉进铜里去。“这字得修修,不然挂出去让人笑话。”他找出细砂纸,一点点打磨着毛刺,“你这性子太急,刻字跟打铁似的,得静下心来。”
周砚嘿嘿笑了:“我这不是想着早点弄好嘛。对了,昨儿李婶来说,她家那口老铜锅漏了,想让咱帮忙补补。”
“铜锅?”林默想起李婶家那口传了三代的铜锅,上次去看时,锅底已经漏了个指头大的洞,边缘也薄得像层纸,“那锅怕是补不了了,不如熔了重铸?”
“她舍不得。”周砚放下锤子,“说那锅是她婆婆的嫁妆,当年逃荒时就靠这锅煮野菜汤活下来的,锅沿上还刻着家里人的名字呢。”
正说着,李婶就挎着个竹篮来了,篮子里装着那口铜锅。锅底的破洞果然不小,阳光能从洞里透过来,锅沿上刻着的“王”“李”“张”等字样已经模糊,只有最里面的“赵”字还清晰——那是李婶娘家的姓。
“林小哥,周小哥,麻烦你们看看,还能补不?”李婶把锅递过来,手有些抖,“实在补不了……就帮我熔了,打个小铜盆就行,好歹留个念想。”
林默接过铜锅,锅沿很薄,握在手里轻飘飘的。他用手指敲了敲锅底,声音发空,显然不止一个漏点。“洞太多了,补不住。”他指着锅壁上的小沙眼,“这里,还有这里,都快透了,就算补上,烧火时也容易裂。”
李婶点点头,眼圈有点红:“我就知道……那时候我娘总说,等日子好了,就换口新锅,可这锅陪我们熬过了最难的日子,真要熔了,心里怪舍不得的。”
周砚突然说:“要不咱给它改改?不做锅了,做个别的物件。”
“改啥?”李婶眼睛亮了。
“做个铜炉吧。”周砚拿起锅比划着,“把锅底的洞补上,锅沿往里卷,就能当炭炉用,冬天烤火正好。刻字的地方朝外,既能看见念想,又能用。”
林默觉得这主意不错:“再在炉底刻行字,‘旧锅新用,日子常暖’,咋样?”
李婶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好!就这么办!林小哥,周小哥,你们费心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默和周砚忙着改铜炉。他们先把铜锅放在火上烧软,再用锤子把锅底的洞敲平,周砚负责拉风箱,林默则用小锤一点点把锅沿卷成花边。铜锅烧得通红,两人的额头上全是汗,烟灰蹭在脸上,像两只花脸猫。
有天中午,张婆婆端着碗绿豆汤过来,看见他们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你俩这是演哪出呢?灶王爷下凡打铁?”
周砚抹了把脸,手更黑了:“张婆婆,您来的正好,帮我们看看这花边好看不?”
张婆婆凑近看了看,指着卷边处:“这里再往外翘点,像花瓣似的,才好看。对了,我那儿有块旧铜锁,上面的花纹挺好看,熔了加进去,能多点亮光。”
没过多久,张婆婆就拿来了那把旧铜锁。锁身刻着缠枝莲纹,虽然锈了大半,花纹依旧精致。林默把铜锁放进坩埚里熔化,再把铜水小心翼翼地浇在卷边处,冷却后,花边果然多了层淡淡的金色,缠枝莲纹若隐若现,像嵌了层花。
李婶来取铜炉那天,特意带来了袋新收的绿豆。“这是今年的新绿豆,熬汤可香了。”她看着桌上的铜炉,轻轻摸了摸卷边的花纹,“真好看……比原来的锅还好看。”
林默往炉里放了几块木炭,点着火,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铜炉上的刻字和花纹格外清晰。李婶往炉上放了个小陶壶,里面装着水,不一会儿就冒起了热气。
“冬天围着这炉子烤火,煮壶热茶,得多舒坦。”周砚靠在门框上,看着跳动的火苗,“等咱的光阴牌做好了,就挂在这炉子上面,凑一对。”
林默望着炉火,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上次那把钥匙,李婶用着咋样?”
“好用着呢。”李婶笑着说,“那天她试着开了开老衣柜,锁‘咔嗒’就开了,里面的旧衣裳还好好的,她连夜就给洗了,说要改改给小孙子穿。”
正说着,祠堂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镇上的货郎来了,挑着担子吆喝:“新到的花布、丝线、还有上好的铜丝……”
周砚眼睛一亮:“铜丝!咱可以用铜丝在铜炉上编个网,既能放茶壶,又好看。”
林默也觉得主意不错:“再编上‘长命百岁’四个字,送给李婶的小孙子当满月礼。”
两人说干就干,周砚去买铜丝,林默则继续打磨铜炉。阳光透过祠堂的窗棂照进来,落在铜炉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李婶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忙碌,手里择着绿豆,嘴里哼着年轻时的小调,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这平静的时光。
林默突然觉得,所谓的日子,大概就是这样吧——有需要修补的旧物件,有一起忙活的人,有慢慢变好的希望,还有藏在烟火气里的温柔。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铜屑,又抬头望了望天上的云,觉得这光阴,确实长得很,也暖得很。
铜炉的最后一道工序是抛光。林默用最细的砂纸,蘸着蜂蜡,一点点把铜炉擦得锃亮,直到能映出人影。周砚编的铜丝网也正好完工,“长命百岁”四个字编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憨直的喜气。
他们把铜丝网架在铜炉上,再放上陶壶,水很快就开了,冒出的热气模糊了铜炉上的刻字,也模糊了窗外的阳光。李婶给他们每人倒了杯热茶,茶香混着铜炉的热气,在祠堂里弥漫开来。
“真好啊。”李婶捧着茶杯,眼里的笑意像水一样漾开,“日子就该这样,热热闹闹,暖暖和和的。”
林默和周砚相视一笑,都觉得这话在理。炉火在铜炉里跳动,映着三人的笑脸,也映着墙上那句“日子长着呢”的刻字,像是在说,这温暖的时光,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