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腹深处,玄霄峰地牢。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重达万钧的断龙石轰然闭合,将外界最后一缕月光彻底隔绝。
断龙石闭合的刹那,顾长生脑海中仍回荡着最后的画面——
夜琉璃盘坐于阵心,七窍渗血,识海如遭雷击。
而那朵寄生在她心脉上的“神魂锚点”,正疯狂抽取着他的九幽幽莲之力,试图逆转契约。
“你以为……这是你在救我?”她在剧痛中冷笑,“这是他在借你的手,完成吞噬!”
他没有停手。
纯阳金光与幽冥赤焰交织成网,硬生生将那道锚点剥离出她的神魂本源。
代价是,他右眼的莲瓣第二次绽开。
黑暗重新降临,他立于其中,亲手将九幽寒铁铸成的锁链扣在了夜琉璃的脚踝上。
这是他应允她的条件——若净化成功,她便任他囚禁百年。
铁笼之内,寒气森然,几乎能冻结神魂。
霜雾如呼吸般缓缓流动,在铁栏表面凝结出细密冰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仿佛时间本身正在碎裂。
空气里弥漫着金属锈蚀与极寒交融的腥冷气息,每一次吸气都像有无数根冰针刺入肺腑。
夜琉璃却仿佛毫无所觉,她没有反抗,甚至没有看那冰冷的镣铐一眼,只是在他转身离去的刹那,用一种近乎呢喃的沙哑声音轻声道:“你没问我,为什么重楼非要在我心里种下那道‘神魂锚点’。”
顾长生的脚步微微一顿。
——重楼,那个自称为“命运织者”的疯子,曾在三百年前同时刺穿他们的神魂,种下双向锚点:一人动情,另一人必承其痛。
可这话,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右眼皮下的九幽幽莲猛地一颤,识海中央,那瓣新生的、妖异的赤色莲叶无风自动,竟透出一股急切的催促之意,仿佛在怂恿他回头,去探究那个秘密。
但他终究没有回头。
他只是抬袖一挥,三道截然不同的封印阵法瞬间亮起,符文流转,青、金、黑三色光芒交叠闪烁,伴随着低沉的嗡鸣与空间扭曲的撕裂声,将整个铁笼层层包裹。
最后,他并指如剑,凛冽的寒阳剑意破指而出,化作一层肉眼可见的白色冰霜,迅速覆满了整个铁栏,发出“嗤嗤”的冻结声,如同毒蛇吐信,彻底封死了她所有脱困的可能。
那冰层厚实如玉,触之即感彻骨寒意,指尖稍作停留便会麻木失觉。
回到清冷孤寂的寒阳殿,顾长生盘坐于蒲团之上,试图运转“寂灭观想法”来平复识海中那股挥之不去的躁动。
可他失败了。
每当他闭上双眼,脑海中便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倒在自己怀中的那一幕——她凌乱的发丝垂落在他的颈间,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像深夜骤落的雨;她微弱的呼吸如蝶翼扑打,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他紧绷的神经;尤其是那一句“你也开始疼了”,竟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心口,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窒闷,胸口仿佛压着千钧寒铁,连呼吸都变得滞涩沉重。
突然,眉心处传来一阵滚烫。
那只通体赤红的蝴蝶竟再次从他识海中悍然飞出,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鼻尖之上。
它那两根纤细的触须微微一颤,一股尖锐的灼痛便如钢针般直刺神魂!
那痛感并非来自皮肉,而是深入灵台,仿佛有火线顺着经络烧进脑髓。
“唔!”
顾长生猛然睁开双眼,左眼中纯粹的纯阳金光瞬间暴涨,强行将那缕失控的情丝连同那只作祟的蝴蝶一并压回了莲心深处。
冷汗,已然浸透了他的背心,布料紧贴肌肤,湿冷黏腻,与殿内寒气交织成一片刺骨的阴寒。
他这才惊骇地发现,所谓的“不动心”,早已不是他能做出的选择。
这更像是一场他与自己力量根源的殊死对抗,一场他注定会输的战争。
地牢之外,气氛同样凝重。
剑侍苏小鸾手持一枚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玉符,正是人族至宝“焚魔令”,她俏脸含煞,欲趁女帝虚弱之际,闯入地牢将其彻底诛杀。
“师尊!她可是屠戮我人族百万的魔帝!今日你念及旧情救她,明日她恢复过来,第一个要屠尽的就是我们玄霄峰!”
她的话音未落,一道快到极致的剑气已然自殿中射出,精准地斩断了她手中的焚魔令玉符,金色的火焰瞬间熄灭,只余一缕焦黑残灰随风飘散,空气中残留着硫火焚烧后的呛鼻气味。
“她现在,是我的囚徒。”
顾长生不知何时已立于殿前廊下,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声音更是冷如万载寒渊,“谁再擅动,视同叛族,杀无赦。”
苏小鸾被那股冰冷的杀意骇得后退一步,怔在原地,满脸的难以置信。
那杀意如实质般压迫而来,让她皮肤泛起鸡皮疙瘩,喉头干涩发紧。
不远处,一直隐于暗影中的寒狱使,深深地看了顾长生一眼,那双永远藏在兜帽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随即悄然退入更深的黑暗中。
他们开始不信他们的王了。
子时,月华如水,倾泻而下。
顾长生依例巡守地牢,却在踏入地牢的瞬间,脚步凝滞。
只见那九幽寒铁笼的角落里,夜琉璃正蜷缩着身子,指尖正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迷恋的姿态,描摹着自己心口那道焦黑的烙印。
那动作极轻,却每一下都像是在唤醒某种沉睡的记忆,烙印边缘隐隐泛出暗红微光,伴随着极其细微的“滋滋”声,仿佛仍在灼烧她的血肉。
察觉到他的到来,她缓缓抬起眼眸,那双曾睥睨三界的凤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深渊燃起的两点鬼火。
她忽然勾唇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狡黠,唇角扬起的弧度仿佛早已看穿他所有挣扎。
“你在怕什么?”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地牢中,尾音微微上挑,像一根羽毛搔刮过耳膜,“是怕碰我?还是怕……你根本不想碰我?”
顾长生面无表情,不予回答,只是走上前,例行公事般检查那三重封印阵法的阵眼是否稳固。
指尖触及符文时,能感受到微弱的电流般的震颤,那是阵法运转的律动,也是他亲手设下的牢笼。
可就在他俯身,指尖即将触碰到地面上最核心的一道符文时,一只冰凉的手忽然从铁栏的缝隙中伸出,没有抓向他的要害,而是精准地、轻轻地,抚过他手腕上那几道早已结痂的、被她指甲抓出的月牙形血痕。
那指尖的温度并不冰冷,反而像一道灼流,顺着手腕的旧伤一路烧进心脏。
他想起那一夜,她被钉在诛魔柱上,指甲深深抠进他的手臂,嘶吼着:“若有一天你也会痛,那就别怪我拉你下地狱!”
可现在,她看着他的眼神,竟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是假象?是陷阱?还是……她真的也曾心疼过他?
就在这迟疑的一瞬,识海炸裂!
“疼吗?”她轻声问道,嗓音低哑如砂纸摩擦,却带着奇异的温柔。
那一瞬,仿佛有一道惊雷在顾长生的神魂中炸开!
他右眼中的九幽幽莲剧烈搏动,识海深处,那朵沉寂的赤莲骤然升温,第三瓣莲叶的边缘竟微微舒展开来,似乎下一秒就要绽放出第二层更为妖艳的花瓣!
热流自眼底蔓延至全身,血液仿佛沸腾,掌心渗出细密汗珠又瞬间冻结。
“锵!”
顾长生猛地向后暴退三步,寒阳剑瞬间出鞘横于胸前,发出一声压抑而凄厉的剑鸣,如泣如诉,在空旷地牢中久久回荡。
他几乎是狼狈地逃离了地牢,重新立于玄霄峰顶,任由漫天风雪扑打在脸上,冰粒撞击皮肤带来阵阵刺痛,寒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头那股焚心蚀骨的滚烫。
识海最深处,那只赤莲蝶的身影再次浮现,轻轻振翅,随即消散,却留下了一句冰冷的低语,烙印在他的神魂之上:“第二次动心,已在路上。”
这枚骨符,是他三年前从葬骨渊带回的禁忌之物。
据说唯有当持有者生命遭遇同等威胁时,才会自动响应。
而此刻,它竟再度燃起。
也就在此时,千里之外的魔域深处,属于魔医无相的那枚漆黑传讯骨符,在顾长生的储物法器中再次自行亮起,浮现出一行崭新的、带着绝望气息的血字:
“锚点未灭,心魔同契已启——你们的命,早已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