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仅在电光石火间,那抹转瞬即逝的云纹,如同烙印般刻在了顾长生的心底。
他没有追,也无需追。
答案,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
现在,更重要的是眼前这扇开启了万古尘封的石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一步踏入。
门后的世界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一股阴寒如千年玄冰的气息扑面而来,刺入骨髓,仿佛连血液都要凝固。
空气沉滞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凛冽的霜意,在鼻腔里结成细碎的冰晶。
四壁光滑如镜,映出他模糊的身影,却又密布着无数蝇头小字——那是用远古人族经文镌刻的符箓,字迹漆黑如墨,隐隐泛着幽蓝微光,像腐烂的藤蔓爬满整个空间。
指尖轻触墙面,传来金属般的冷硬与死寂,仿佛触摸的是棺椁内壁。
细看之下,那些文字并非静止,而是缓缓蠕动,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喘息,透出无尽的绝望与诅咒。
密室中央,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断裂的石碑,上半截不知所踪,只余下半截残破的碑座,裂口参差如兽齿。
碑身之上,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以最古老的仙文铭刻——**顾玄霄殉道碑**。
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鲜血浇铸而成,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混杂在冰冷空气中,令人作呕。
那股无形的悲怆之意从碑中弥漫而出,仿佛有千万亡魂在低语呜咽,听觉上竟生出幻音:战鼓渐歇、哀歌四起、山河崩裂……一位英雄倒下的画面在意识深处一闪而过。
顾长生刚踏足碑前三尺之地,异变陡生!
碑底阴影骤然扭曲,如液态黑水翻涌,缓缓升起一道近乎透明的虚影。
那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身形佝偻,衣袍褴褛,双目空洞如两口枯井,嘴唇不断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一股意念,却如魔音灌脑般直接刺入顾长生的识海:
“莫信……碑文……”
又是这句话!
顾长生眼神一凝——那双空洞的眼窝,竟与当年古战场外围所见的那个断碑鬼一模一样!
记忆闪回:风沙漫天的黄昏,残阳如血,他在荒冢间发现一块倾颓的断碑,碑前跪伏着这道虚影,无声呐喊,周身缠绕着被禁制撕裂的神魂残丝……原来它一直在此徘徊,只为警示后人。
此刻终于明白:这道残念,并非冤魂,而是初代圣体顾玄霄以最后一缕神识烙印于禁制中的守誓者。
就在此时,一道霸道无匹的魔气轰然撞破门禁,卷动漫天尘埃,夹杂着焦灼的硫磺气息与燃烧皮肉的腥味,紧随而至。
“装神弄鬼!”
夜琉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柳眉倒竖,绝美的脸上煞气缭绕,指尖还滴落一滴暗红血珠。
她一脚踹出,将躲在岩缝中结印的玉面郎硬生生拽出,“就凭你也配当内务司走狗?”魔焰腾空,瞬间焚尽对方欲引动山体禁制的法印。
那人咳血倒飞,经脉已被震断大半,再难兴风作浪。
她看到那道虚影纠缠顾长生,二话不说,携着滔天魔焰的一脚便朝着那“殉道碑”的碑座狠狠踢去!
她信奉的只有力量,从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鬼魅。
“小心!”顾长生出声提醒,却已然不及。
夜琉璃这一脚何其霸道,足以踢碎一座山峦。
靴尖触及碑座刹那,整座密室墙壁上的经文骤然亮起,每一个字符化作嗜血符文,发出凄厉尖啸,宛如万千怨灵齐哭!
嗡——!
空间剧震,彻骨寒意瞬间凝为实质,地面结出层层黑霜,踩上去发出脆响。
万千符文离壁飞出,在半空中凝聚成千柄晶莹剔透、锋锐无匹的冰刃,刃身流转着幽蓝寒芒,边缘甚至割裂空气,发出细微的嘶鸣。
它们调转方向,如狂风暴雨般朝着二人绞杀而来!
这禁制,竟是以闯入者的力量为引——踢得越重,杀机越强!
夜琉璃瞳孔一缩,正欲催动魔元硬撼,一只温暖的手掌却已按在了她的肩上。
“静。”
顾长生的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天地至理。
心静领域,无声展开。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那漫天冰刃组成的死亡风暴,在距离二人不足一尺处戛然而止。
每一柄冰刃上的寒气纹路清晰可见,凝滞的雾气悬浮于空中,如同冻结的画面。
触觉上,皮肤仍能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森然杀意,可一切动作皆归于死寂。
夜琉璃美眸中异彩连连,这就是她看上的男人,哪怕身处绝境,依旧从容不迫。
顾长生没有丝毫停顿,身形一晃,如鬼魅般穿过静止的冰刃风暴,瞬间出现在断碑之后。
他并未挥剑,而是以手中剑鞘如灵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在碑座后方一处极其隐蔽的划痕上轻轻一挑。
“咔嚓。”
一声轻响,碑座后方弹开一个暗格。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有一枚古朴玉简静静躺在其中,缓缓升起。
玉简通体温润,表面铭刻一行小字:《圣体本源录·第三卷》。
指尖拂过,竟传来一丝温热,像是某种生命共鸣。
就在玉简出现的瞬间,密室地面轰然震动,中央地砖塌陷,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寒潭。
潭水漆黑如墨,泛着油质光泽,散发出腐朽与极寒交织的气息。
一头庞然大物缓缓浮出水面,激起沉重的水浪声,回荡在封闭空间中,震得耳膜生疼。
那是一条通体漆黑的蛟龙,鳞甲森然如玄铁重铠,头生独角,一双眼眸如熔金般璀璨夺目,瞳孔深处似有星辰流转,散发出远古洪荒的恐怖威压。
它的呼吸化作白雾,每一次吐纳都让空气凝霜。
然而,这足以令化神修士肝胆俱裂的存在,在看到顾长生手中的玉简时,庞大的龙首竟缓缓低下,匍匐在地,口吐人言,声音苍老悠远,带着万古的沧桑与解脱:
“主血脉归来,守约终章。”
它巨大的金色瞳孔倒映着顾长生的身影,沉声道:“吾受玄霄大人血誓所缚,非‘身具圣体血脉且心静无妄者’开启禁制,不得言语半句。万年来无数天才祭拜此碑,皆因心浮气躁触发杀阵,无人能至静止之境,直至今日……”
“当年,玄霄大人散功之后,并非殉道。他被族中七位长老围困于此,以‘续命真解’之名,抽魂炼丹!此玉简,是他以最后一道神念藏入吾腹中,并立下血誓:唯有符合条件者,方可取走遗录。”
此言一出,无异于惊雷炸响!
人族敬仰万年的初代圣体,守护神明,竟不是战死沙场,而是被自己人抽魂炼丹!
顾长生接过玉简,指尖微颤,触感温润却沉重如山。
他将神识探入其中,一行行颠覆认知的文字,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纯阳无垢体之力,源于心阳之纯粹,非拘泥于皮相之守。若遇至诚之心,两情相悦,灵肉合一,元阳虽泄,心阳却可达至臻圆满。此短暂破守,非但无害,反可借阴阳交融之力,淬炼圣体,重铸本源……”
他的手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信仰背叛后的窒息。
二十多年来坚守的清规戒律,原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那些香火供奉,每一份虔诚,都在滋养着吞噬英雄的恶魔。
与此同时,甬道深处传来一声闷哼。
镜头拉远:玉面郎背靠石壁,嘴角溢血,双手疯狂结印,试图引动山体禁制封死密室。
“仙族的走狗,也配碰我男人的东西?”
冰冷高傲的声音响起。
夜琉璃身影一闪,掌心魔焰暴涨,瞬间焚烧法印,将其逼出阴影。
玉面郎临逃前反手抛出一物:“夜琉璃,圣体之秘,从来都不是人族独有!仙王……早就在等着了!”
那是一枚带血的令牌,落地发出清脆响声。
由仙界特有的流云金铸成,上面刻着一个清晰的“司”字——正是仙族内务司特使凭证!
顾长生恰好走出密室,目光落在那枚令牌上,眸光瞬间冷冽如九幽寒冰。
原来如此……从他声名鹊起那一刻起,仙王那双眼睛就一直盯着他。
所谓诡计,根本不是为了破坏童子身,而是等他成长到最“成熟”的时刻,将他炼成下一颗“续命丹”!
他缓缓抬头,望向密室深处。
随着玉简取出,墙壁经文禁制彻底失效,一幅完整壁画浮现眼前。
画面上,顾玄霄自愿散去修为,光芒褪尽,虚弱不堪。
而他最信任的亲传弟子,亲手将七根镇魂钉钉入其躯,拖向熊熊燃烧的炼丹炉。
画面定格在顾玄霄的最后一眼——眼中没有仇恨,只有对人性的无尽悲悯。
炉旁,七位长老满脸狂热吞下“圣心丸”,寿元暴涨千年,沟壑尽平,焕发新生。
真相,如此残酷。
顾长生久久伫立,胸中仿佛有火山酝酿。
他缓缓拔出长剑,剑身嗡鸣,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我不殉道!”
他猛然转身,一剑斩向那座象征谎言与荣耀的“殉道碑”!
“我只为活着的人执剑!”
石屑纷飞,剑气激荡,碎石擦过脸颊留下细微划痛。
那承受万年香火的石碑,被他一剑斩得粉碎!
随着碑毁,终极机关启动。
地面中央,一座古老的青铜鼎缓缓升起,鼎身斑驳,铭文黯淡,鼎内仅余一层薄灰。
诡异的是,那灰烬竟隐隐传来与顾长生心跳同频的微弱共鸣,仿佛沉睡的心脏正在复苏。
忽然,胸口一烫。
自幼贴身佩戴的母亲遗物——那枚血玉,竟自行飞出,化作一道猩红光线,义无反顾注入灰烬之中!
灰烬微颤,竟缓缓凝聚出半张模糊人脸:眉骨高耸,鼻梁挺拔,竟与他七分相似。
无声唇动,一道跨越时空的意念传入脑海:
“救……他们……”
紧接着,鼎身铭文逐一亮起,血线游走如蛇:
**归墟重启协议激活。
目标:双生共鸣体——回收倒计时,九日。
**
九日?回收?
无数谜团涌上心头,但顾长生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握紧玉简,转身走出密室,周身气息锋利而决绝。
夜琉璃默然跟随,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他胸中奔涌的怒潮。
她望着那堆碎裂的石碑残骸,终于低声问:“接下来去哪儿?”
顾长生停下脚步,目光穿透层层山峦,落在遥远 horizon 上那一片辉煌金顶之城——那是万人敬仰的祖庭,也是谎言盘踞的庙堂。
晨光初照,碑林熠熠生辉,香火缭绕,信徒跪拜。
每一座碑,都刻着“圣体顾长生”;每一炷香,都在祭奠一个虚构的殉道神话。
风吹乱他的黑发,猎猎作响。
“我去把那些供奉我的碑,”
他一字一顿,声音冷如寒铁,
“——全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