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风云骤停。
云层凝滞如冻,飞鸟悬空僵直,溪流倒影停滞在半途,仿佛整片天地被一只无形巨手按下暂停。
东海深处,千年龙首悄然抬起;西漠佛国,铜钟无风自鸣三响;北原雪岭,封印古阵的符纸无故焦卷……而这诡异的寂静,整整持续了三日。
三日后,那艘偏离了既定轨道的仙族星舟,终于撕裂人界天幕,破空而至。
它通体银白,舰身之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禁制符文,流光溢彩,宛如一座自九天之外迁徙而来的移动神宫,神圣而冷酷。
它并未降落,而是傲慢地悬停于人界万丈高空,释放出一股足以让山河颤栗、万灵俯首的恐怖威压——空气因压迫而发出低沉的嗡鸣,地面寸寸龟裂,草木枯黄蜷缩,连阳光都仿佛被扭曲成灰白色。
紧接着,一道宏大而无情的意志化作神谕,响彻云霄,清晰地传入三界每一个能感知到灵气波动的生灵耳中:“顾长生,尔亵渎祖制,动摇气运,罪不容赦!今奉仙令,即刻擒拿归案,以儆效尤!”
声浪如雷滚过天际,震得人心口发闷,耳膜刺痛,许多低阶修士当场吐血跪倒。
神谕煌煌,如天宪律令,瞬间引爆了各方势力。
无数潜修的老怪物从闭关中惊醒,洞府石门轰然炸裂;妖族议事殿内,狼王怒拍案几,爪痕深陷青钢;而在那万骨堆积的深渊王座之上,一双赤红的眼眸猛然睁开。
魔界深渊,夜琉璃端坐于骸骨王座之上,听到这番冠冕堂皇之词,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好一个大义凛然,好一个仙家威严!”她手中玉佩“咔”地碎裂——正是数月前仙使所赠的玄阴玉珏,“怎么,你倒是不敢提你座下仙使,用我族圣物作饵,诱导我攻打人界,只为给你擒拿顾长生制造借口的旧账!”她的声音充满了怨毒与不甘,却被星舟的威压死死限制在魔界疆域之内,只能眼睁睁看着紫色魔焰在掌心翻腾却无法冲天而起。
人界,苍梧山下,顾长生却对那震动天地的神谕充耳不闻。
他只是平静地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穿透层层云霭,精准地锁定在星舟底部一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隐蔽裂痕上。
那道裂痕泛着微弱的幽蓝光晕,像是星辰崩解后残留的伤疤——正是他数日前通过梦引丝,将一段蕴含因果律的记忆冲击强行植入星舟核心阵法师识海时,所造成的微小却致命的创伤。
一个早已埋下的伏笔,正在等待被引爆的时刻。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衰败的脚步声传来。
老祭司拄着那根古朴的拐杖,步履蹒跚地走来,衣袍沾满露水与尘泥,原本还算矍铄的脸庞此刻已是死气沉沉,面如死灰。
他在山门前咳出一口黑血,却被寒狱使悄然扶住,送至山顶。
他没有看天上的星舟,只是将目光投向顾长生,声音沙哑得如同风中残烛:“灯……灭了。她……走了。”
他摊开手,掌心那盏古老的青铜灯已彻底熄灭,最后一缕微光也消散无踪。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老祭司将仅存的一点神魂之力,连同一段尘封了无数岁月的记忆,悉数封入一枚黯淡的玉符之中,递给了顾长生。
“仙族……每隔三百年,便会从人族挑选一名所谓万中无一的‘圣体’,册封为人族守护者,享无上荣光。可这背后……实则是为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真仙,培养‘渡劫替身’!一旦真仙劫降临,他们便会启动血脉禁制,强行引动人族圣体代为承受天劫之威……圣体,当场魂飞魄散,而他们,则安然无恙地再续千年仙寿。”
话音落下,老祭司的身躯化作点点光尘,随风而逝。
顾长生紧紧握住手中尚有余温的玉符,指尖深深嵌入边缘,指节发白。
一滴血顺着掌心滑落,砸在熄灭的灯芯上,竟未蒸发,反而渗入青铜纹路,泛起微弱的金光。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历代身负纯阳体的先祖,皆是天纵奇才,却无一例外地英年早逝。
原来,他们不是死于天妒,而是死于一场被精心包装了万年的骗局!
他们所谓的荣耀,不过是仙族续命的祭品!
滔天的怒火在他胸中燃烧,却被他以绝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
他闭目片刻,喉结滚动,低声呢喃:“老师……这一局,我不会再让他们赢。”
然后,他缓缓转身,看向身后一直默然侍立的寒狱使,声音平静得可怕:“通知所有还愿追随我的人——明日日出,我在苍梧山巅,请三界……看一场好戏。”
那一夜,无人入睡。
苍梧山四周,火把连成蜿蜒的江河,来自四海八荒的身影悄然汇聚。
有人负剑而来,有人御兽穿林,甚至有早已归隐的老辈强者,拄杖踏雾而至。
星舟之上,警讯频传。
仙官们疯狂试图封锁神识网络,却发现所有符阵皆被一股未知力量冻结,传讯玉符尽数化为灰烬,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早已掐断了他们与仙界的每一根神经。
次日黎明,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为连绵的苍梧山脉镀上了一层金边。
顾长生已携夜琉璃、寒狱使及一众心腹,登临苍梧绝顶。
他眼神决绝,将那根自老祭司手中继承的燃火拐杖,猛地插入山巅之心!
一声闷响自地底深处传来,整座苍梧山为之震颤。
拐杖如同一枚钥匙,瞬间引动了潜藏于山脉地底深处的地脉炎流,灼热的气息自岩缝喷涌而出,烫得脚底生疼;同时勾连了极寒之地的九幽寒髓,刺骨寒意逆流而上,空气中凝出霜晶,耳边响起冰川崩裂的脆响。
一冷一热两股极端力量,在顾长生的精准操控下交汇、盘旋,形成一个巨大的能量场。
紧接着,他取出一枚晶莹剔透、宛如心脏般跳动的净莲胚胎,将其抛入能量场的中心。
此莲乃天地初开时清浊交汇之气凝结而成,天生可照见万物本相——此刻在极致能量激荡下,莲瓣缓缓舒展,释放出柔和却穿透一切的辉光。
以净莲胚为媒,以地脉与寒髓为基,一个巨大无朋的光影幕布在天空中缓缓构建而成!
这并非普通的幻术,而是利用那艘星舟为了维持威压而持续泄露的心念波动与灵气谐振,进行反向捕捉与投射,强行将其内部的真实影像,公之于众!
刹那间,三界所有抬头的生灵,都看到了令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张巨大的光影幕布上,清晰地呈现出仙族星舟内部的景象:一间冰冷死寂的密室里,数十具闪烁着寒光的冰棺整齐陈列。
每一具冰棺之上,都用仙族古文烙印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代劫者”!
影像流转,一份份记录着过往的玉简被放大。
上面详细记载了近五百年来,已有七位被誉为“人族英雄”、“擎天之柱”的圣体,在完成“守护人界”的使命后,被秘密“接引”至仙界,最终的结局,无一例外,皆是化为飞灰!
“哈哈哈哈!”夜琉璃见状,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仰天狂笑。
她双手结印,催动早已布下的焚情紫焱阵,紫色的魔焰冲天而起,竟将这片光影幕布的景象再度复制、放大,瞬间扩散至魔界全境!
她尖锐而充满魅惑的声音响彻魔域:“看啊!好好看看你们仙族!口口声声教化众生,视我等为邪魔。背地里,却是靠着吸食人族的血脉气运来续命!今日我便让天下皆知——你们,才是三界之中,最虚伪、最恶毒的真魔!”
几乎在同一时间,寒狱使双手化作无数道漆黑的锁链,无声无息地探入虚空,精准地切断了那艘星舟与仙界的所有联络通道,让其彻底沦为一座孤岛,连销毁证据的机会都没有!
“哈哈哈!痛快!痛快!”一声苍老而豪迈的残魂之声自燃火拐杖中爆发。
地火老翁仅存的意志在狂笑,“老夫苟延残喘至今,这最后一点火,够不够烧了他们那张虚伪的脸皮?!”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引爆了拐杖中蕴含的最后一丝星核残渣——此乃上古星陨所铸,内藏一丝“寂灭之核”,虽已衰微,却仍蕴含撕裂虚空之力。
更关键的是,顾长生早已借梦引丝在星舟内部设下共鸣节点,此刻外力共振,引发了一场针对禁制系统的**反向灵能震荡**!
一道肉眼可见的毁灭性冲击波,无视空间距离,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轰击在星舟的动力核心之上!
嗡——!
悬于万丈高空的银白星舟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剧烈颤抖起来。
舰身之外那层坚不可摧的护盾,如同被巨石砸中的镜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随即轰然崩裂!
失去了动力平衡与防护的星舟,开始缓缓倾斜,舰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如同一颗即将燃尽生命、坠落凡尘的星辰。
漫天的议论声、惊呼声、恐惧的目光,此刻尽数汇聚于山巅那道孤高的身影之上。
顾长生立于狂风之中,衣袂猎猎作响,发丝飞扬间露出一双冷冽如刀的眼眸。
他迎着无数复杂的视线,缓缓抬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剑尖斜指天穹那艘正在坠落的庞然大物。
“你们说我该跪?”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三界,“可我偏要站着——哪怕孤身一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天地,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如金石交击。
“我不是神,也不是怪物。我是顾长生。”
“从今日起,谁再想拿我当炉鼎、当替身、当祭品……我必,一剑斩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识海深处,那朵一直以来阴阳二气纠缠不休的莲花,轰然绽放!
黑白二色完美交融,化作一朵完整的、蕴含着无上道韵的混沌阴阳莲。
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力量自莲心涌出,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赤裸的上身,圣体独有的金色纹路之中,竟开始蔓延出一道道深邃的黑色魔纹,金黑交织,神圣与霸道并存,那层困扰了纯阳体万古的“童子身”桎梏,竟在这一刻隐隐有了被彻底冲破的迹象!
与此同时,天空中那艘失控的星舟,终于突破了临界点,带着毁灭一切的呼啸,朝着连绵起伏的苍梧山脉,一头狠狠地栽了下来。
一场惊天动地的碰撞,已然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