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仿佛不是来自天碑守者,而是从天道祭坛的根基深处,从亘古的时光中传来,直接烙印在顾长生的神魂之中。
很好……你终于,走到了‘容器’该在的位置。
容器?
顾长生心中一凛,却来不及深思。
他已踏上九重云阶,每一步都沉重如山,脚下的陨星阶梯仿佛在拷问他的道心——石阶冰冷刺骨,踏上去时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地脉在低语;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远方亿万人族无声的祈愿,如潮水般拍打他的耳膜。
身后是亿万人族的期盼,那一道道目光汇聚成海,既是支撑他的力量,也是压垮他的重担。
他能感到肩胛之间仿佛负着整片苍穹,衣袍被冷汗浸透,又被罡风吹干,留下粗糙的触感。
“顾长生!”
一声娇斥如惊雷炸响,左侧魔气翻涌,夜琉璃紫衣猎猎,万千魔军在她身后凝成一头咆哮的黑龙法相。
那龙吟震动虚空,带着硫火与焦土的气息扑面而来,灼得他脸颊发烫。
她手中紫焰跳跃,化作一朵妖异的彼岸花,花瓣边缘泛着幽蓝的冷光,散发出甜腻而危险的香气。
她眼神炽热而决绝,死死锁住他的背影:“今日,我以天道为证,定你我婚契!你若为天道之主,我便是天道之后!你若陨落,我便屠尽仙门,为你陪葬!”
话音未落,右侧仙云中传来一声冷哼,宏大而威严,如同冰川崩裂,寒意瞬间蔓延至骨髓。
凌虚子手持一枚金光闪闪的仙令,周身仙气缭绕,仿佛天道化身。
他脚下云雾凝结成霜,在地面铺开一片晶莹的白毯,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他俯瞰着顾长生,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如万年玄冰:“凡体岂可近天道?你身负罪血,心染尘埃,此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顾长生,退下!否则,形神俱灭!”
左右夹击,一边是炽热如火的占有,一边是冰冷无情的审判。
两股绝强的气势在祭坛前对撞,虚空都为之扭曲,空气发出尖锐的撕裂声,像无数玻璃同时碎裂。
顾长生的皮肤泛起细密的战栗,每一根汗毛都在预警这濒临崩溃的法则边界。
但他恍若未闻。
他一步步走完云阶,停在祭坛入口。
那里,一个身披灰色石甲、面容模糊不清的天碑守者无声浮现,仿佛从石碑的影子里走出。
他身上散发着陈年岩石的潮湿气息,脚步落下时没有声音,却让大地微微震颤。
他手中握着一柄古朴的石钥,轻轻往地面一点。
一道由无数古老符文交织而成的光幕禁制,瞬间封锁了入口,符文流转间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远古巨兽的呼吸。
守者沙哑的声音响起,不辨男女,不辨老幼:“欲入祭坛者,须献‘心之所执’。”
“心之所执?”夜琉璃嘴角勾起一抹冷艳的笑意,毫不犹豫地逼出一缕本源精血。
那滴血紫得发黑,蕴含着她身为魔君的无上力量与最纯粹的执念。
精血离体时,她指尖微微颤抖,一缕血腥甜香弥漫开来。
精血化作一只栩栩如生的紫色蝴蝶,振翅飞向光幕,翅膀扇动间竟带起微弱的风压。
“我执强者,唯他一人。”
紫蝶触碰禁制的瞬间,光幕剧烈波动,仿佛无法承受这霸道而纯粹的执念,最终还是将其吞没,发出一声类似叹息的回响。
凌虚子见状,缓缓取出一枚白玉符印,符印之上,烙印着“天道正统”四个古篆大字,散发着煌煌天威。
他神情庄严,将符印轻轻按在光幕之上,口中吟诵:“吾代天门,执掌秩序,此为吾道,亦为吾执。”
符印落下,光幕泛起金色的涟漪,温和地将其容纳,如同朝圣者归于神殿。
所有人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顾长生身上。
他没有惊天动地的法宝,也没有霸绝天下的誓言。
在众人注视下,他沉默片刻,只是平静地撕下胸口的一片衣角。
布料撕裂的声音清脆而轻微,带着旧日血渍的僵硬质感。
那片布料,还残留着他一路厮杀留下的血迹与尘土,指尖抚过时,能感受到粗粝的纤维与干涸血块的凸起。
他伸出手指,指尖逼出一滴金中带红的圣体之血,血珠滚落时带着温热的触感,落在破布上发出极轻的“啪”声。
以指为笔,他在那片破旧的衣角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两个字——护道。
墨迹未干,血气蒸腾,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
他轻轻将衣角放入禁制。
就在衣角触碰到光幕的刹那,异变陡生!
天碑守者手中的石钥发出一阵剧烈的嗡鸣,整座天道祭坛都为之震颤!
那道光幕禁制不再是吞噬,而是仿佛见到了君王一般,主动裂开一条通道,光芒柔和地将那片衣角迎了进去,如同春雪融于暖阳。
守者模糊的面容似乎转向了顾长生,低语声唯有他一人能听见:“情志入道……你走的路,比他们想象的更远。”
祭坛之门,为他而开。
顾长生一步踏入,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祭坛第一层,竟是一座浩瀚的星空殿堂,四壁铭刻着上古星图,星辰缓缓旋转,投下幽蓝微光,映照在他脸上,冷而静谧;空气中弥漫着宇宙尘埃的金属腥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远古的记忆。
殿堂中央,悬浮着一座巨大的青铜鼎,鼎中燃烧着虚幻的赤红色火焰,火焰跃动时发出低沉的嘶吼,如同困兽哀鸣,热量扭曲空气,形成层层波纹。
“不好!”凌虚子脸色一变,紧随而入,厉声喝道,“顾长生,你死期到了!”
他手中仙令骤然指向青铜鼎,仙力催动,鼎中火焰瞬间暴涨千丈,化作一条狰狞的火龙,张开巨口朝顾长生吞噬而来!
热浪扑面,皮肤几乎要皲裂,空气被抽干,耳膜因高温膨胀而嗡鸣作响。
“纯阳之体最忌外火侵扰,此乃天道业火,今日便让你圣体自焚,以证天道威严!”
“谁敢动他!”夜琉璃怒喝,身影一闪,挡在顾长生身前,滔天紫焰化作一道横贯天际的魔刃,硬生生斩向那条火龙。
轰隆!
仙力与魔焰的碰撞,让整座祭坛剧烈摇晃,四壁的星图瞬间崩裂数块,碎片如流星坠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火星四溅。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顾长生却纹丝不动。
他没有理会头顶的惊天大战,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青铜鼎的鼎底。
在熊熊火焰的映照下,那里镌刻着一圈不甚起眼的暗纹——那竟是与药婆婆所赠的神秘剑鞘上,一模一样的太极符文!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药婆婆的剑鞘能压制情蛊,这鼎底的符文与之一脉同源……这火,根本不是什么天道业火!
他猛然醒悟:这是被篡改过的“情蛊引火”,是专门为了炼化纯阳之体,催生至毒至烈情蛊的邪恶之火!
想通此节,顾长生眼中杀意暴涨。
他不闪不避,反而迎着那足以焚毁圣体的恐怖热浪,反手抽出背后的古朴剑鞘,猛地插入了鼎口!
“你在找死!”凌虚子狞笑。
但下一刻,笑容凝固。
只见顾长生将残存的心火剑意逆流而上,尽数灌入剑鞘!
刹那间,一股调和万物的无上之力自剑鞘中爆发,那条扑向他的火龙发出凄厉悲鸣,竟被硬生生扯得倒卷回鼎中!
滚烫的反噬顺着剑鞘涌入经脉,他的手臂寸寸龟裂,鲜血蒸腾成雾,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灼的气味。
但他咬牙坚持,任那痛苦撕裂神魂——因为这是无数冤魂最后的哀鸣。
鼎火倒卷,映照出隐藏在火焰最深处的真相——一幅虚幻却无比清晰的画面在鼎身上方浮现:
云雾缭绕的仙宫之巅,一名身穿帝袍、面容威严的仙王,亲手将一名眼神纯净的少年投入青铜鼎中。
少年在火焰中痛苦挣扎,魂魄被一丝丝剥离,最终炼成一枚散发着妖异红光的“情蛊母种”!
那正是如今遍布三界,让无数人族修士道心崩溃、沦为傀儡的灾祸根源!
“凌虚子!”顾长生厉声质问,声震寰宇,“你说天道无私,可这鼎里烧的,是无数被你们仙门当做祭品的无辜魂魄!”
他手中剑鞘一震,直指凌虚子,目光如剑:“你说我无资格?那你,又凭什么代天行道!”
话音落下,他眉心那枚残破的圣体莲胚猛然震动,一股前所未有的调和之力沛然而出,瞬间笼罩整座青铜鼎。
那被扭曲的“情蛊引火”中的无尽怨念与执念,在这股力量下被强行分离、净化。
火焰由妖异的赤红,逐渐转为纯粹、温暖的金色,显现出其最本源的形态——一缕真正的“天道火种”!
一直沉默的天碑守者,默默将一块刻满玄奥符文的石片隔空递向顾长生:“这是道源碑碎片,唯有能见‘真火’者,方可触碰。”
顾长生伸手接过,石片瞬间化作流光,融入神魂。
一段早已失传的上古箴言在他脑海中浮现:“天道无亲,唯德是辅;执权者伪,守心者真。”
他缓缓抬头,望向脸色剧变的凌虚子和瞳孔紧缩的夜琉璃,声音平静,却如惊雷贯耳:“你们争的是权柄,我要的,是公道。这天道祭坛,不该是束缚众生的枷锁,而是开启新世的起点。”
他话音未落,眉心那枚吸收了道源碑碎片的莲胚,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金色光芒!
光芒冲天而起,照亮整座祭坛,甚至穿透第一层穹顶!
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凌虚子怒吼的声音变得遥远模糊,夜琉璃眼中的惊愕像是定格的画面。
顾长生只觉脚下地面化作流沙,头顶星图旋转崩解,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自门内传来……
他想回头,却发现身后已无归路。
而在祭坛之外,云海深处,一位身披灰袍的老者跪坐在虚空之中,双手紧握竹简。
他眼角淌下血泪,却依旧执笔刻字:
“壬辰年,人族顾长生,逆命开天门,史官云中鹤,记而待诛。”
字成刹那,天雷隐动,似要降下惩罚。
老者却不避不让,只仰头望向那道踏入光门的身影,轻声道:“请替我们,看见真正的天。”
光门之内,一切归于虚无。
顾长生只觉脚下一空,周遭星辰崩塌,四壁星图如玻璃般碎裂,碎片划过耳际,发出清脆的“叮”声。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拉入深渊,仿佛穿越一面破碎的镜湖。
身体逐渐失重,意识却被无数记忆碎片撕扯——母亲临终的微笑,药婆婆塞给他剑鞘时的叮咛,战场上战友推他一把的最后一声“活下去”……这些声音不属于现在,却真实刺入灵魂,带着温度与痛感。
他的血液开始凝滞,呼吸近乎停止,皮肤表面浮现出冰晶般的纹路,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擂鼓。
唯有眉心那枚混金莲胚,仍在缓缓搏动,如同混沌中唯一的灯塔,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暖意。
“这就是……新的规则?”
他闭上双眼,任自己坠入未知。他知道,这不是终点。
这是命运为他搭建的舞台——而他,终于走到了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