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隆——!
千里之外,正在追剿魔修余孽的顾长生猛然抬头。
天际骤然炸裂的紫雷,并非天劫,而是玄霄峰护山大阵崩解的征兆!
“不好!”
他剑光暴涨,身形化作一道流光,逆着狂风暴雨疾驰而回——待他终于踏足山门,映入眼帘的,已是一片人间炼狱。
紫雷仍在天幕上翻滚,每一次劈落都如神罚之锤,将残破的殿宇照得惨白。
浓烟裹挟着灰烬在空中翻腾,像无数亡魂呜咽游荡。
脚下大地仍微微震颤,仿佛整座玄霄峰在痛苦地抽搐。
那曾守护宗门千年的护山大阵早已碎裂,只余下零星光屑如萤火般飘散,在焦土之上划出最后的微芒。
空气里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典籍焚尽的纸腥味,还有铁锈般的血腥气,混杂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一道剑光撕裂长空,快得仿佛一道错觉。
顾长生御剑归来,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人间炼狱。
昔日仙雾缭绕、殿宇巍峨的玄霄峰,此刻已然化作焦土。
象征着道统传承的祖师殿被烈焰吞噬,只剩下漆黑的残垣断壁在夜风中呜咽。
火焰舔舐着断裂的梁柱,发出噼啪爆响,火星四溅,如同垂死巨兽的最后一声喘息。
藏经阁轰然倒塌,无数珍贵的典籍在火焰中化为飞灰,书页如黑蝶般随风飘舞,有些尚未燃尽,边缘卷曲着猩红的火舌,落在地上仍嘶嘶作响。
山道上,广场中,数百名弟子浑身燃着诡异的赤色火焰,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那火不似凡焰,竟无声燃烧,只在皮肤接触时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如同毒液腐蚀骨髓。
他们疯狂逃窜,却怎么也扑不灭那如跗骨之蛆的火焰,有人跪地抓挠自己的脸,指尖带下血肉;有人抱着头蜷缩成团,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悲鸣。
热浪扑面而来,灼得顾长生脸颊发烫,连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痛感。
“放肆!”
一声怒喝如九天惊雷炸响。
顾长生甚至来不及收剑,身形便已化作一道流光,瞬息之间冲入火势最盛的中心。
那里,几位宗门长老被困于烈焰囚笼,灵力护罩早已摇摇欲坠,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每一次震荡都伴随着刺耳的嗡鸣。
“纯阳金身,开!”
顾长生低吼一声,体内圣体之力毫无保留地爆发。
璀璨夺目的金光从他体内暴涨开来,瞬间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金色壁垒,竟硬生生以肉身之力,将那片滔天火域从中隔断!
金光所至,烈焰辟易,炽热的气流被强行推开,发出尖锐的呼啸。
一股清凉之意自他体内扩散,与外界的灼浪激烈碰撞,蒸腾起层层白雾。
金光所至,烈焰辟易,为被困的长老们开辟出一条生路。
“圣子!”长老们又惊又喜,狼狈地冲出火海,衣袍焦黑,须发尽毁,踉跄跪地。
然而,顾长生的脸色却前所未有的凝重。
当那诡异的赤色火焰舔舐到他的纯阳金光时,一股钻心刺骨的灼痛感竟穿透了护体神光,直刺他的神魂——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寸寸炙烤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细针沿着经脉钻入脑海,耳边甚至响起幽怨的低语,如泣如诉。
他瞳孔骤然一缩,声音冰冷得像是万载玄冰:“这不是凡火……这是‘焚心业火’!以至深怨念为薪,以不甘魂魄为引,非血海深仇者,绝无可能点燃!”
话音未落,远处执法堂的弟子已经压着一个浑身焦黑的身影赶来。
那是个少年,衣衫褴褛,皮肉翻卷,脸上混杂着血污与泪痕,唯独一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燃烧着不屈而疯狂的怒火。
他的手腕被铁链锁住,每走一步,焦黑的脚掌都在地面拖出暗红的血痕,空气中顿时多了一丝铁锈与腐肉交织的气息。
“圣子,纵火之人已经擒获!”
人群中,苏小鸾发出一声惊呼,她颤抖着伸出手指,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少年:“是……是陆鸣!圣子,是十年前您从魔灾废墟里抱回来的那个孩子啊!那天他还发着高烧,是我亲手给他敷的药……我认得他腕上的胎记!”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顾长生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僵。
他缓缓转身,一步步走向那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少年。
焦土在他脚下碎裂,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昔日温柔的目光此刻变得无比深沉,声音低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陆鸣,为何要火烧山门?”
“呵……呵呵……”陆鸣艰难地抬起头,焦黑的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牙齿,“顾长生,你问我为何?你说你救了我……那你告诉我,十年前,谁来救我那被你们活活抽干了精魄的妹妹?!”
“妹妹”二字,如一道惊雷,在顾长生脑海中轰然炸响!
不等他追问,陆鸣体内猛然涌出一道凄厉的残影。
那是一个半透明的女子虚影,白衣飘零,眉心一点朱砂红得泣血,面容哀婉,气息却怨毒至极——正是千年前为道统献祭,怨念不散的姽婳夫人残魂!
她出现的刹那,四周温度骤降,连火焰都为之一滞,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琵琶声,凄清哀怨,仿佛来自幽冥深处。
残魂一出,焚心业火再度暴涨!
顾长生心头剧震,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转身,正欲冲向禁地密阁——
忽然,一股淡淡的药香随风飘来,混杂着焦土的气息,格外刺鼻。
他脚步一顿,眼角余光瞥见一道佝偻的身影从祖师殿废墟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是药婆婆。
她手中紧握一卷泛黄布帛,边缘已被火焰灼得焦黑,仿佛刚从火中抢出。
她脚下踩过的焦土,竟隐隐泛起一丝绿意,嫩芽破灰而出,转瞬又被余温烤焦。
“圣子不必去了。”她的声音沙哑如枯叶摩擦,“你要的答案……我一直藏着。”
她抬起浑浊的眼,直视顾长生:“这是当年接生嬷嬷临死前缝进袖口的名单。九个孩子……全是你们用来试炼‘不灭圣体’的祭品。”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落下:
“包括陆鸣的妹妹。还有……你本该有的 twin brother。”
顾长生如遭雷击,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幼年时,师父将他带到祖师碑前,庄严肃穆地对他说:“长生,为护人族万世太平,些许牺牲,天理可容。”
天理可容?
原来,所谓的牺牲,就是这些无辜孩子的性命!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守护之道,基石竟是如此肮脏的谎言与献祭!
他握紧了腰间的剑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寸寸发白,掌心渗出的血混着汗水,顺着剑柄滑落,在焦土上砸出一个个微小的黑点。
“此子心生怨魔,焚我山门,罪无可赦!当就地诛杀,以儆效尤!”执法堂主厉声喝道,手中法剑已然高举。
“住手!”
顾长生猛然回头,一声断喝。
他没有看执法堂主,而是死死盯着陆鸣,盯着那双本该充满孺慕与信任,此刻却只剩下被辜负的绝望与仇恨的眼睛。
他缓缓抬手,解下了腰间那枚象征着玄霄峰最高权力的王者令符。
“锵啷”一声脆响,令符被他狠狠掷于地上。
“若守护之道,必须始于欺瞒与献祭,”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决绝的悲怆,“那这腐朽的道统,不守也罢!”
话音落下,他当众抽出佩剑“长生”,雪亮的剑锋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决然划过自己的胸膛!
噗嗤!
鲜血喷涌而出,滚烫的纯阳圣血淋漓洒落在那块古老的祖师碑上。
血珠溅落石面时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如同滚油遇火,升腾起缕缕黑烟。
“今日起,我顾长生,废除‘献祭秘典’,斩断千年旧规!”他昂首向天,声震四野,“若宗门有罪,所有因果,由我顾长生一人承担!”
他的血,是至刚至阳的圣体之血,触碰到石碑的瞬间,竟如滚油遇火,嗤嗤燃烧起来。
古老的石碑表面,一道道被历代王者刻意尘封的禁忌契约符文,在圣血的灼烧下,竟开始寸寸瓦解,化作黑气消散!
每一道符文崩解,都伴随一声远古的叹息,仿佛有无数冤魂在碑中齐声哭泣。
就在契约崩解的刹那,陆鸣体内的姽婳夫人残魂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凄厉嘶吼,失去了契约束缚的焚心业火瞬间失控,猛然反噬其主!
“啊——!”陆鸣痛苦地倒地翻滚,赤色的火焰从他七窍喷涌而出,眼看就要将他彻底吞噬。
“圣子,快退!”
众人大惊失色,可顾长生竟不退反进!
他迎着那足以焚灭圣体的业火,张开双臂,用自己胸前鲜血淋漓的伤口,直接迎向了那团狂暴的烈焰。
“你要的是公道,不是同归于尽的毁灭。”他死死咬着牙,任凭那恐怖的火焰灼烧着自己的血肉与神魂,剧痛让他几欲昏厥,他却一字一顿地低语,“那就用我的痛,来换你的清醒!”
火焰瞬间将两人彻底包裹。
顾长生体内的阴阳净莲胚感应到危机,疯狂震荡,竟开始鲸吞蚕食般将一部分焚心业火吸纳、转化——这股力量他曾在闭关时察觉,师父曾警告:“此物乃涤荡万邪之种,非至诚至痛者,不得启。”
不知过了多久,火焰渐渐熄灭。
顾长生浑身焦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看见陆鸣跪在地上,抱着头嚎啕大哭,哭声充满了悔恨与解脱。
而那缕盘旋不散的残魂,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怨毒的眼神似乎化作了一丝复杂难明的释然,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终是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极远处的山巅之上,一道身披夜琉璃披风的紫色身影静静伫立。
那枚坠在襟前的残月玉佩,在火光中一闪而没——正是十年前失踪的……
猎猎风中,那双看向这边的眸子,复杂得如同搅动了整片星河。
万籁俱寂,只有夜风吹过焦土的呜咽声。
倒在地上的顾长生,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如潮水般涌来,那并非单纯的伤痛,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生命本源的空虚。
仿佛随着那禁忌契约的瓦解,有什么东西……也从他的身体里,永远地流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