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魔气如墨,翻涌如潮,仙光似雪,自云海深处洒落,妖氛冲霄,化作一道道扭曲的紫烟,三界强者壁垒分明,所有目光都汇聚于那一方悬浮于虚空中的猩红血台。
风自虚空中呼啸而过,卷起碎裂的云絮,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场注定惊世的婚试哀鸣。
归墟血台,传说中以神魔骸骨铸就,万年不朽,其表面布满暗金色纹路,此刻正随着每一次脚步落下微微震颤,纹路如活物般缓缓搏动,泛起幽微金芒——那并非破损,而是远古封印被力量唤醒的征兆,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在寂静中悄然复苏。
血台之上,只立着一道孤傲如剑的身影——顾长生。
他白衣胜雪,黑发未束,任由罡风吹拂,发丝在风中如剑锋般笔直飞扬,每一根都似含着冷意。
指尖轻触剑鞘,那触感冰凉如寒铁,却又隐隐传来一丝温热震颤,仿佛剑中之魂正悄然苏醒。
脚下血台随他呼吸起伏,每一步落下,皆与天地节律共鸣,激起一圈圈肉眼难辨的能量涟漪。
他的眼神古井无波,仿佛这搅动三界的滔天巨浪,于他而言,不过是池塘里的一圈涟漪。
万众瞩目中,一声清越如环佩相击的笑声自九重魔辇上传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那笑声如珠玉滚落玉盘,带着几分慵懒、几分讥诮,穿透云层,直入神魂。
夜琉璃慵懒地支着下颌,隔着血色纱幔,目光精准地落在顾长生身上。
纱幔随风轻扬,映出她轮廓模糊却妖娆至极的剪影,指尖蔻丹殷红如血,轻轻敲击唇瓣,发出细微的“嗒”声,宛如毒蛇吐信。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三界每一个生灵耳中:“本帝宣布——‘三界婚试’,即刻开始!”
她顿了顿,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如惊雷炸响:“七日之内,三界之中,无论仙、魔、妖、鬼,任何男儿,若能在这归墟血台上胜过顾长生,本帝……便嫁之!若七日之后,他顾长生全胜,本帝便即刻退兵,百年之内,魔域绝不再踏入仙界半步!”
一言出,满座皆惊!
“魔帝疯了!竟拿自己和魔域百年的安宁做赌注!”
“嫁给胜者?这是何等的羞辱!分明是笃定无人能胜顾长生!”
“不,你们不懂!这才是最毒的阳谋!”仙界阵营中,青鸾峰的女弟子苏小鸾脸色煞白,急切地对身旁同门低语,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师兄他修的是太上忘情道,持的是纯阳无垢体,最忌杀生动情!夜琉璃此举,分明是要逼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杀念,破杀戒!更是要引三界宵小之辈用车轮战耗他心神,诱他泄元阳!”
人群的骚动中,顾长生终于缓缓抬眼,望向那高台之上模糊而妖娆的身影。
他腰间的长剑“无鞘”,剑身之上,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纹仿佛活了过来,微微一颤,竟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嗡鸣,如低语,如叹息。
他听见了苏小鸾的话,也看懂了所有人的惊疑。
但他更明白,夜琉璃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她不是想赢……”顾长生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她是想让我……亲手撕开自己的封印。”
话音未落,魔族阵营中已有一道魁梧身影冲天而起,咆哮着落在血台之上,双足踏地,竟震得血台表面泛起一圈圈暗金涟漪,符文骤亮,仿佛远古禁制被强行激活。
狂骨乃是魔族新晋天骄,一身炼体神通出神入化,双拳挥出,带起阵阵音爆,拳风如雷,空气中炸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波纹,连远处观战者的衣袍都被吹得猎猎作响,耳膜嗡鸣不止。
然而,顾长生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那裹挟着万钧之力的拳风即将触及面门的刹那,他才闪电般探手,握住了腰间的剑鞘。
“锵!”
一声轻鸣,如冰泉滴落玉盘,清冽入魂。
剑未出鞘。
顾长生仅以剑鞘,在那魔族天骄的额前轻轻一点。
那一点触感极轻,却如重锤击心。
狂骨那足以开山裂石的攻势瞬间冰消瓦解,双目圆瞪,身体僵直,而后直挺挺地向后倒下,竟是直接被一股沛然莫御的柔劲震晕了过去。
一招!
全场死寂。
紧接着,第二位、第三位魔族勇士接连登台,皆是凶名赫赫之辈。
可结果,毫无二致。
顾长生自始至终,剑未出鞘。
他只是站在那里,待对方攻至身前,便以剑鞘轻点,或额头,或胸膛,或手腕。
每一次都点到即止,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既能让对方瞬间失去战力,又绝不伤其性命。
指尖触剑鞘时,能感受到那股内敛的剑意,如静水深流,不动声色,却深不可测。
第四战,一名身段妖娆的魔女莲步轻移,走上擂台。
她未曾动手,反而泪眼婆娑地望着顾长生,声音轻颤,带着哽咽:“长生剑仙,你可还记得?三百年前,道魔之战,你被魔阵所困,是我……是我偷偷为你送去了一枚解毒丹,你才得以脱困。今日,小女子别无他求,只求剑仙……手下留情。”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还是有恩的美人。
顾长生眸光终于动了动,却依旧是一片冰冷:“情债非战因,你,退下。”
话落,他袖袍微拂,一股无形剑气如春风般卷起,那魔女惊呼一声,身不由己地飘飞而出,稳稳地落在擂台之外,毫发无伤。
她落地时,裙裾轻扬,发丝微乱,指尖尚残留着一丝剑气的余温,如春风拂面,却不容抗拒。
第五战,天魔宫第一舞姬玄姬赤足无履,踏上血台。
脚底与血台接触的瞬间,竟泛起一圈淡淡的涟漪,仿佛血台也为之震颤。
她黑发如瀑,直垂脚踝,随风轻扬,每一根发丝都似有灵性。
她没有兵刃,没有杀气,只是对着顾长生盈盈一笑,而后,起舞。
没有音乐,没有伴奏。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仿佛与天地间的某种神秘韵律完美契合。
腰肢轻摆,空间微颤;水袖一甩,大道纶音在众人识海中轰然奏响。
“天魔引!”有仙族长老失声惊呼,连忙闭目垂首,运功抵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那是“天魔引”激发的魂香,触之者心神摇曳,面红耳赤,呼吸急促,眼中流露出原始的欲望。
就连顾长生那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松动。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他将沉沦之际,他却缓缓闭上了双眼。
情欲由外相引,心死之人,不视即不存。
他封闭五感,以内视守心,以剑意代感官,进入太上忘情的深层境地。
嗡——
一圈淡淡的金色光晕自他周身浮起,圣洁,威严,不容侵犯。
那光晕扩散时,竟发出细微的嗡鸣,如钟声涤荡心神。
他一步踏出。
脚下血台寸寸亮起暗金符文,裂痕并非破碎,而是封印被彻底唤醒的征兆!
碎石飞溅,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如同远古锁链崩断。
剑,依旧未出鞘。
但一股凌厉无匹、纯粹到了极致的剑气,却从他身上冲天而起,化作一道无形利刃,撕裂漫天魔音,斩断层层魅影,在玄姬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直指她的咽喉!
剑气停于她喉前毫厘之处,锋锐的气息刺得她肌肤生疼,仿佛有细针在轻轻刮擦。
玄姬的舞姿戛然而止,身体剧烈一颤,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神魂反噬,她已然受创。
可就在倒下的前一刻,她仍用尽最后力气低语:“纵然败亡,我也要为你心头……烙下一记凡尘之念。”
“呵……”九重魔辇之上,夜琉璃抚掌而笑,声音穿透虚空,清晰地落在顾长生耳边,“顾长生,你闭眼避色,可你的剑尖,为何会微颤一瞬?你胜了她,可你的心……真的无感吗?”
顾长生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清冷如旧,不见半点波澜。
他看也未看剑鞘上的血印,只是反手一挥,一缕纯粹的金色真火“腾”地燃起,瞬间将那抹血色唇痕焚烧得一干二净,只余一缕青烟,随风飘散。
“天魔引,扰人神志,但扰不了心死之人。”他转身,第一次正面遥望高台上的魔辇,声音平静而坚定,“你设此局,是想看我破戒。可你忘了——真正的守心,不在眼,而在命。”
他的命,早已与剑相连,与道合一。
夜琉璃的笑声停了。
连战七场,日影西斜,血台边缘已有焦痕与冰霜交叠。
第七战后,天光染暮,喧嚣渐歇。
魔将焱煌得夜琉璃一道传音密令,悄然启动早已埋设在擂台之下的隐秘阵法。
刹那间,一股精纯至极的地脉阴气如毒蛇般无声涌出,顺着顾长生双足,欲侵蚀经脉,污其纯阳道体!
岂料,顾长生嘴角竟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夜琉璃以为他看不见,听不见,便感知不到。
但她错了——他腰间那道剑心血纹,本就是当年因她而生,早已与她心绪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感应。
从她下令让玄姬出手的那一刻,他便已预判后续必有阴谋。
他故意不躲不避,任由那一缕阴气入体。
就在阴气即将扩散的瞬间,他心念一动,竟将这股阴气强行导入丹田内一朵早已枯萎的残莲之中。
此莲乃是他三百年前为救一人强行吞噬魔元所致,从此成为道基中的禁忌烙印,亦是唯一能承载极端冲突能量的容器——他曾以剑心温养三百载,早已将其化为阴阳枢纽。
阴气入莲,刹那间如寒流撞上禁锢万年的火山口——轰!
一股被压抑已久的纯阳之力逆冲而起,金光璀璨,如大日降临,瞬间将整个归墟血台笼罩!
那刚刚启动的擂台阵眼,在这股纯阳之力的冲击下,连一息都未能坚持,便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彻底崩碎!
远处云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负手而立,正是天机子。
他抚须低叹:“以身守戒,以心御敌,以命破局……守身如玉,不动情劫……然,情种早已埋下,只待春风一度,便可燎原。”
罡风吹过,卷起夜琉璃的红色纱幔,露出了她那张颠倒众生的绝世容颜。
她凝视着血台上那道愈发挺拔的身影,许久,朱唇轻启,声音幽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与偏执:
“顾长生,你不愿娶我,我便让这整个三界,为你我做个见证——”
“看你是如何,一点一点,为我破戒的。”
夕阳熔金,染红了半边云海。
顾长生转身离去,白衣飘然,背影孤绝。
他未曾回头,却仿佛带走了一整片战场的锋芒。
众生退散,喧嚣渐息。
可就在这死寂之中,风里传来碎石滚动的轻响。
有人,正在重建擂台。
魔将焱煌亲自立于废墟边缘,苍白脸上燃着扭曲的狂热。
在他指挥下,无数魔兵正搬运着漆黑如渊的异石,沿着古老纹路,缓缓嵌入新擂台的地基之中。
那些石头并非金石土木,而是从九幽最底层挖出的“冥骸晶”,内藏远古怨念,专克纯阳之体。
夜风呜咽,卷动阵图上的符文,如同恶鬼低语。
明日,不再是车轮战。
而是一场,针对道基本质的诛心之局。
杀机,在寂静中无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