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气缭绕的玄霄峰,随着凌虚子的狼狈退走,并未迎来片刻的安宁。
杀机褪去,更深沉的寒意却自地脉深处缓缓升腾,如冰针般渗入骨髓,令山间草木悄然结霜——霜花在叶脉上蔓延,泛着幽蓝微光,仿佛大地在无声啜泣。
顾长生立于峰顶,山风卷起他染血的衣袍,猎猎作响,如同战旗在无声咆哮;风中夹杂着铁锈与焦雷的气息,刮在脸上如细砂磨砺,冰冷而粗粝。
冷风灌入口鼻,带着血腥的腥甜,他眸中的锐光比漫天星辰更为冷冽,仿佛能洞穿三界虚妄,连飘落的雪粒都在他目光前凝滞一瞬。
他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松懈,因为他清楚,凌虚子不过是仙界投下的一枚问路石子,真正的杀局,还隐藏在迷雾之后。
“小鸾。”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风雪,直抵人心,余音在石壁间回荡,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飞入灰暗天幕。
苏小鸾自暗处现身,脸上还残留着方才那场惊天对峙的震撼,恭敬道:“师兄。”
“传令下去,就说我与凌虚子一战,虽将其击退,但情蛊反噬加剧,伤及本源,即日起闭关三年。玄霄峰封山,人族一切事务,暂由长老会代为处置。”顾长生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仿佛在叙述一件既定的事实,声波震得檐角铜铃轻颤,发出几声呜咽般的余响。
待她退下,袖中一道符箓无声燃尽,灰烬如星尘般飘散,在风中划出细碎光痕,随即被雪吞没。
密室之内,一道虚影盘坐如钟,气息沉稳,神念如丝,缠绕于地脉深处——那是他以“无相留形诀”布下的假象,不拘本体行踪,仅凭一缕残魂维系气息循环,足以瞒过九成神识探查。
三息前,他早已借地脉暗流潜行至归墟边缘,此刻白衣身影悄然踏出,足尖轻点虚空,涟漪荡开,如踏寒潭。
玄霄峰上风清云淡,而归墟之内,却是阴风怒号,残魂嘶鸣。
他踏足此地的瞬间,脚下白骨碎裂,发出刺耳的哀鸣,如同无数冤魂在喉间哽咽;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铁锈混合的腥气,黏腻地附着在鼻腔,令人作呕。
时空乱流如刀锋般割裂虚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仿佛肺腑被细砂磨砺;远处传来古兽残魂的低吼,如同来自远古的诅咒,在耳膜上反复刮擦。
他贴着岩壁潜行,第一道裂缝中伸出枯手,指甲漆黑如墨,直抓脚踝,被他一指震碎,骨粉如灰雾飘散;第二道乱流内藏残魂,低吼如雷,逼得他伏地滑行,指尖触地,传来地脉深处沉闷的搏动,如同巨兽的心跳。
每一步落下,脚下白骨发出哀鸣,空气中腐臭愈浓,耳畔渐有无数亡魂呢喃,似在警告,又似在诱惑……
穿过层层空间裂缝,避开无数沉睡的古兽残魂,顾长生的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地脉核心。
这里的灵气浓郁到近乎液化,凝成淡金色的雾霭,在黑暗中缓缓流动,触手生温,如浸入暖泉,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仿佛血脉中潜伏着无形的锁链。
他伸出手指,并指如剑,对着虚空轻轻一划。
空间如水波般荡开,露出了地脉的真实面貌。
只见那条如巨龙般盘踞的金色地脉之上,竟被人为地钉入了九枚漆黑如墨的钉子!
每枚钉子三寸长,表面泛着幽光,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
指尖轻触,一股刺骨寒意顺指而上,直透心脉,耳边竟响起低语般的哀嚎——那是地脉本源被侵蚀的悲鸣,如万千生灵在深渊中齐声哭泣。
“蚀阳阵眼……”顾长生一字一句地吐出这四个字,眼中杀意沸腾。
他一步踏出,来到其中一枚阵眼之前,刚欲伸手拔除,神色却猛然一凝。
在那枚漆黑的阵眼上,他竟发现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血色纹路。
指尖轻抚,神识如针探入,刹那间,一幅断续画面浮现脑海——赤地千里,白骨为基,血河倒流,魔将高举血矛,钉入祖脉!
那是他母族覆灭之日,魔族祭阵的烙印!
“魔族血纹……”他低声自语,瞳孔骤缩。
神念如潮水般扫过其余八枚阵眼,果然,三枚皆烙印着同源血纹!
脑海中电光一闪,所有线索串联:情蛊反噬、凌虚子的“偶遇”、阴气催化……一个冰冷到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浮出水面。
“仙魔联手,他们要的不是杀我……”他缓缓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们这是在养蛊!以人族地脉为巢,以我之无垢体为鼎,待我神魂圆满,便一举夺舍!”
就在那枚阵眼上的血纹微微发烫的刹那,万里之外的魔宫深处,血池猛然翻腾,一道猩红光柱冲天而起,仿佛远古契约被重新唤醒。
夜琉璃猛然睁眼,赤瞳中倒映出百年前那一幕:血矛钉入祖脉,大地哀鸣,而那个曾与她并肩作战的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陛下!”玉罗刹单膝跪地,手中捧着一叠染血卷宗,“司天监……我们付出了十二影卫的代价。”
夜琉璃接过,指尖划过“玄元一百五十二年”几字,声音低哑:“原来每一次‘偶遇’,都是合谋……他不是冷漠,是早已伤痕累累。”
她缓缓起身,血袍猎猎:“传令,魔军后撤三百里。”
“可您不是要逼他动情?”玉罗刹惊问。
“本帝要的是他亲口对我说‘我愿低头’,”她冷笑,“而不是看着他被当成养蛊的容器,任人宰割。”
七日后,玄霄峰山门之外,祥云朵朵,仙光阵阵。
凌虚子脚踏七彩莲台,面带悲悯,宣称探病送药。
他踏入结界,正欲潜入禁地,脸上悲悯却骤然凝固。
断崖之上,顾长生负手而立,白衣胜雪,气息如山,手中提着一枚滴溜溜旋转的漆黑阵眼——其上血纹,在阳光下猩红刺目!
“凌仙师,别来无恙。”顾长生开口,声音如九幽寒冰,“你的‘九阳心莲’,原来是用来滋养这‘蚀阳蛊巢’的吗?”
凌虚子强作镇定:“人王执迷,恐有道陨之危。若肯交出无垢体,我可保人族百年安宁。”
“哈哈哈……”顾长生仰天大笑,“在谈条件前,你不如先问问她——这阵眼上的魔血,是谁亲手盖下的印?”
话音未落,身后虚空撕裂,魔气如潮!
夜琉璃一身红衣战甲,手持血戟,自裂缝踏出,九头魔龙虚影仰天咆哮,声浪震得山石崩裂!
她目光如剑,锁定凌虚子:“仙人,你骗我当枪使,这笔账,怎么算?”
凌虚子脸色惨白,化作流光欲逃。
“想走?晚了!”顾长生剑出如日,斩断退路!
夜琉璃血戟冲天,化作天幕,封锁天门!
一剑封退路,一戟锁天门!
人王与魔帝,宿命之敌,在这一刻联手围杀!
凌虚子披头散发,仙袍尽碎,玉简自爆,借力遁逃,怨毒嘶吼响彻云霄:“仙王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必有一战,三界都将陪葬!”
风雪不知何时又起了,断天原上空乌云翻涌,仿佛在为这场惊变而压抑。
风还在吹,带着凌虚子溃逃时残留的仙雷焦味,也混着夜琉璃离去时那一缕淡淡的血腥香——那香气如玫瑰裹着铁锈,短暂却深刻。
顾长生闭了闭眼,掌心还残留着阵眼的寒意,指尖微微发麻,仿佛被某种古老诅咒缠绕。
他与夜琉璃并肩立于崖边,一个白衣如雪,一个红衣似火,如同亘古对峙的日月,彼此间的气息却不再是纯粹的敌对。
“三年后,归墟秘境开启之日。”她忽然开口,赤瞳灼灼,“我要以新悟之道,与你一战。若我胜,你随我回万魔渊;若败,我自焚道基,魂祭你剑。”
不等回应,她转身化作一道红光,撕裂虚空而去。
消失前,一道低语如风拂耳:“顾长生,别让别人先杀了你……因为能接下你至强一剑的,必须是我。”
他未语,只望着那片裂痕缓缓弥合。
片刻后,苏小鸾悄然走近,手中捧着一件雪白长袍。
她迟疑片刻,轻轻为他披上,指尖无意触到他肩胛,微凉如雪。
山巅的风,卷起两道衣角,猎猎作响,仿佛在为某种无声的盟约作证。
顾长生抬头,望向那片因仙魔交锋而扭曲的苍穹。
——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