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峰之巅的密室之内,烛火如豆,在石壁上投下顾长生孤冷的身影,摇曳不定,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空气凝滞,唯有烛芯偶尔“噼啪”炸响,仿佛在应和着他体内那根紧绷的神经。
指尖触到案几,寒意顺着经脉蔓延——这石室千年不暖,恰似他道心深处那一处无法愈合的裂痕。
他缓缓伸手,修长的手指从案上拾起那枚血色戒指。
戒面微凉,刻字在跳动的火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像活物般缓缓流转——“你不娶我,我便自戴”。
那八个字并非镌刻,而是以心头血凝成,每一笔都带着温热的腥气,仿佛刚从血肉中剜出;鼻尖微动,便嗅到一丝极淡的香气,似兰非兰,是夜琉璃惯用的幽昙香,缠绕着执念,渗入骨髓。
皮肤表面浮起一层细栗,如同被无形之手轻抚而过,又迅速转为刺骨寒意——那是精血共鸣引发的本能战栗。
他闭目,神识沉入体内。
识海深处,那枚情蛊心种正幽幽燃烧,如一簇幽蓝的鬼火,随心跳明灭,每一次闪烁都引动阴寒之气倒灌经脉,刺骨如针。
耳中嗡鸣渐起,似有万千怨魂低语,又似远古钟声回荡于颅内深渊。
而此刻,那心种竟与手中血戒共振,仿佛二者本是一体——**此戒乃契约本源,识海中心种不过是其投影。
唯有焚毁本体,方能逆转因果,夺回主导权!
**
刹那间,三年前魔渊之盟的画面掠过心头:她立于血雾中央,指尖划破心口,将一滴殷红封入玄阴寒铁。
“双生契”,她轻语,“一戒为引,一心为锁。你若负我,此心即噬你魂魄。”他当时只当是痴女偏执,如今才知,那一日她剜心为誓,早已将命格烙印于自己识海。
倏然睁眼,眸光如电,竟比窗外撕裂夜空的闪电更锐利!
“以命为誓,逼我动心……好一个夜琉璃!”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低哑如砂石摩擦,“既然你将此心种赠我,那我便却之不恭,将它炼成我斩断心魔的无上利剑!”
话音未落,他翻手取出一只古朴的玉匣。
匣盖开启刹那,一股精纯阳气如温泉涌出,驱散阴寒,烛火为之一振,映得他面容如金。
指尖触及匣沿,温润中透出灼热,仿佛握住了沉睡的太阳。
匣中静静躺着一截枯萎的莲藕,其色如玉,虽已干涸,却仍散发出淡淡的莲香——传说此残莲曾承载佛陀渡魔时的心念,不单可净邪祟,更能熔怨成智,化劫为刃。
然而每用一次,施术者需承受七日心魔反噬,如遭千魂啃噬。
昔年佛陀以此莲镇压九幽怨龙,自身亦堕三世轮回,终未能脱困……故残莲虽存神效,实为双刃之器。
他指尖催动纯阳真火,火焰如金色琉璃般升腾,瞬间点燃玉匣。
屈指一弹,血戒坠入火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血戒遇火非但不融,反而爆发出刺目血光,戒身剧烈震颤,发出尖锐的悲鸣,如同女子泣血哀嚎。
一道虚幻之声自火中传出,带着颤抖与决绝:“长生,你当真如此狠心?你若毁了它,便是亲手毁了我对你仅存的一片真心!”
“真心?”顾长生冷笑,笑声如冰刃割裂空气,“你的真心,就是一把插在我道心之上的刀!你给的每一分‘情’,都是要我性命的毒!”
他双手结印,《太初守心诀》疯狂运转,磅礴灵力化作无形锁链,在残莲之力的引导下探入烈火,强行剥离戒指中属于夜琉璃的那一缕精血共鸣。
那是一种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仿佛有千万根银针穿刺识海,耳中嗡鸣不止,眼前血雾翻涌。
喉间泛起血腥味,舌尖抵住上颚,尝到了铁锈般的苦涩。
掌心沁出冷汗,又被真火蒸腾成缕缕白气,缭绕指缝之间。
但他面不改色,指尖稳如磐石。
就在此时,“嗡——!”
斩厄剑发出惊天动地的长鸣,音浪如怒龙冲霄,撞碎层层云霭,携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执念直贯苍穹。
那声音不止震荡山河,更似刺入冥冥之中某道沉睡的脉络——
那声剑吟破空而出,如龙啸九天,撕裂层层云霭。
刹那间,风云变色,星斗微移,天地灵气为之紊乱奔涌。
这股波动穿山越岭,渡江跨海,终在某一刻,降临于那片终年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上——
万里之外,魔渊之巅。
夜琉璃立于万丈悬崖之上,红衣猎猎,黑风如刀割面,发丝如鞭抽空。
她忽然抬手按住心口,指尖微微发烫,仿佛有一团火在血脉中逆流而上。
她缓缓抬起左手,无名指上那枚血戒先是微微一颤,旋即开始发烫,红光流转,仿佛与远方的火焰共鸣。
她未立即回应,瞳孔微缩,仿佛有千万根丝线正悄然勒入灵魂深处。
数息之后,胸口猛然一窒,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抹猩红。
可她非但不惊,唇角反而扬起一抹艳丽而危险的笑意。
“三年前那一刀,我就知道你会走这条路……你以为你在斩断羁绊?不,你在亲手将锁链锻打得更加牢固。”
“炼吧……让他炼。”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令人心悸的疯狂,“他炼得越深,与我的纠缠便越深,就越是逃不出我的掌心。等他的剑心与我的精血彻底共鸣,他每一次出剑,每一次呼吸,都将是我心跳的延续。他出剑杀敌之时,便是我心为你而动之刻。”
她指尖轻抚戒面,冰凉的触感让她低笑出声,仿佛在抚摸爱人的脸颊:“顾长生,我要你此后斩出的每一剑,都带着对我的恨,也带着……你无法磨灭的念。”
剑吟久久不绝,在云海上空盘旋回荡。
玄霄峰顶,断崖边缘,一道身影推门而出,迎风而立。
寒风吹乱了他的发,也吹不散眉宇间那一抹凛冽杀意。
斩厄剑缓缓落下,悬浮于他面前。
剑身之上,那一缕血丝如活物般流转,妖冶而诡丽,触之微温,仿佛有生命在脉动。
指尖轻触剑脊,竟觉柔软如肌肤,随即又恢复金属冷硬,留下一道细微的灼痕。
他伸手握紧剑柄,一股血脉相连之感油然而生。
刹那间,掌心传来一阵温热的搏动,竟与自己的心跳隐隐同步。
风穿过断崖,卷起他的衣袍,却带不来一丝清醒。
他闭目入定,神识沉入剑心——
那心跳……太稳了。
若真是剥离之痛所致,该是紊乱、急促,甚至是衰竭般的抽搐。
可这节律,分明像在应和什么。
忽然,鼻尖掠过一缕极淡的幽昙香,熟悉得令人窒息。
耳边仿佛响起一声轻笑:“你以为你在炼我?不……是我借你的火,点燃通往你心中的桥。”
心头猛震。
——原来,她也在听。
这根锁链,既是牢笼,也是桥梁。
只是不知,谁才是执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