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竹影处,她才看见廊下有人立着。
陆沉没进来,隔着一树影,目光淡淡落过来。
“听见了?”
“恩,听见了。”
“要我避吗?”
“避不避,你自己来决定,我想说的是,我一直都在。”
宁昭轻轻应了一声,她突然想起昨夜的食盒,便补了句:“以后有人往我门口塞东西,你收着就好,省得我再解释。”
“好。”
夜深,缉司灯未灭。
陆沉把“照准簿”一页一页按着虫眼、线头再核一遍,最后把“黎”字的拓片叠起来,用细线扎住。
他抬头时,窗纸上有一只小小的影在晃。
是一只纸鹤,卡在窗棂上,被风轻轻拨动。
他盯了一会儿,伸手把纸鹤取下,放在案角。
那只小鹤的翅折得很准,边线利落。
陆沉低低笑了一下,像是对它说,又像是在对人说:“明天,再往上。”
次日辰时,殿上人还未齐,缉司先送上一只小匣。
匣里是两种“黎”字的拓片与同批墨锭的墨样,另附木作的印坯砂眼、笔房用过的覆写板。
太后看完,思索了一瞬后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就照规矩。”
“是。”
陆沉答的十分干脆,仿佛就在等待太后的这句话。
宁昭退到侧廊,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风从檐下斜斜地刮过。
她忽然笑了一下,把拨浪鼓藏到袖里,空出来的手攥了攥,又松开。
她知道,今天会有人顶不住,她也知道,顶不住的人未必是主使。
她不急,她只是站在那儿,像昨日、前日一样站着,让所有眼睛都看清楚。
这是她的疯,也是她的谋。
天刚蒙亮,敬安苑外就被人围了。
“昨夜有人偷翻照准簿副本!”
内务司来报时,青棠还未梳发,急得差点打翻铜镜。
“谁进来的?”
宁昭坐在窗下剥橘子,语气轻飘飘的,一股病娇模样。
“呵……少和我们来这套,我昨夜睡得早,不是我们屋里。”
阿蕊从外间探头。
“是御前正印本那份,缉司那边都炸了。”
宁昭剥完最后一瓣橘子,缓缓将那纸薄的果皮放进食盒里。
“炸了才热闹!”
青棠回神过来,问向宁昭:“娘娘,这事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做给您看的?”
宁昭歪着头想了想,突然一拍掌。
“那我是不是该疯一疯,免得让人说我夜里也精明?”
阿蕊赶忙把拨浪鼓递过来,宁昭接过,在原地转了个圈,哼起了一首儿歌。
“照照簿,翻翻页,鬼魂夜里找人借……”
院外守门的小太监一哆嗦,低声嘟囔:“这宁贵人一疯就唱这些,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与此同时,东缉司书案前,陆沉脸色沉如止水。
“昨夜翻案的是自己人。”
他说得肯定。
缉司副使陈戈面色凝重。
“不是外人混进,是从内里动的。”
陆沉目光落在案边那本“翻阅本”上。
封皮有指痕,并不明显,但翻页的顺序乱了,虫眼线也有移位。
“调过,但不彻底,翻阅者心虚,未敢动笔,但故意制造“有人窥阅”的痕迹。”
“是故布疑阵?那目的是什么?”
陆沉不答,低头看着案上的印泥,忽道:“小库那几人还关着?”
陈戈道:“都还在缉司。
“加一个人进去……把靖和也叫回来。”
陈疑惑,有些不解:“靖和不是外调了吗?”
“他昨夜回京了,是我叫他来的。”
巳时,宫中传出新消息,靖和公公昨夜未入御前,反去了敬安苑。
这话一出,御前立刻炸了锅。
“靖和和宁贵人什么关系?”
“不是说她疯疯傻傻的,怎么还和内务大管有牵连?”
“前几日送食盒就是打的靖和名头吧?”
谣言如藤蔓一样滋长,一路爬到了太后耳边。
太后只笑,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疯子嘛,疯着疯着,就疯进你们心里了。”
午后,宁昭照例出现在御花园。
她穿一身旧青衣,像从哪个偏殿抄经回来的庶女,站在一株落了叶的槐树下,手里拿着拨浪鼓,嘴里喃喃念着:“咚咚响,咚咚响,谁的头颅滚进我梦乡?”
宫女远远看了一眼,赶紧低头。
“快走快走,这位又疯了。”
她转过身时,正好迎上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
是陆沉。
他目光沉稳,走到她面前,忽然伸手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拨浪鼓。
“你疯够了没有?”
宁昭眨了眨眼,装作懵懂的模样:“你是谁?”
陆沉没答,反而反问道:“我问你,你见过靖和?”
“靖和……”
她顿了一下,故作思索模样。
“他昨夜来我门口,留了个盒子!”
“你拆了吗?”
“没,嘿嘿!你不是说,别人给的东西不能乱吃吗?”
陆沉嘴角微动,声音低下去一点。
“我以为你不会听。”
“听!我最听话了!”
黄昏,缉司地牢,靖和终于被押上来。
他瘦了许多,脸色苍白,看见陆沉时眼神复杂。
陆沉问道:“你昨夜为什么去敬安苑?”
靖和一口气没顺过来,咳了几声。
“有人托我送东西,我没进门,就放下了。”
“谁托你?”
陆沉逼近,一股压迫感终于让靖和吐出两个字。
“左闲。”
陆沉脸色一顿。
左闲,是当年太后身边的一条老狗,后来调出宫外,早该死在流放的途中。
现在他若还在,那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指使的。
夜里,宁昭倚在案边,看着一张摊开的旧纸。
纸角刻着“乙丑”二字,是十年前的旧档。
那年是前朝大火之年,也是她最初疯给世人看的时候。
青棠将热茶放下:“娘娘,靖和交代了,说是左闲让他来。”
宁昭眉头微蹙,表情严肃。
“左闲?不是说他死了吗?”
“看样子是没死,娘娘,左闲那年是不是也曾……”
“是,他查过我父亲的案。”
宁昭打断她,缓缓地握紧手中那张旧纸。
“他活着,我就不会死。”
她把纸一折,藏入衣袖。
“恶人还需恶人磨,陆沉若是动不了他,我亲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