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微微一顿。
院子里风过竹林,沙沙作响。
两人短短对望一瞬,像是心照不宣地绕开了某些不必在此刻说破的东西。
“带走。”
陆沉随意挥手,两名内侍押着素衣人退下。
他自袖内取出一枚小小的黑漆签筹,置于案上。
“东缉司封存,明日酉初取。”
宁昭“啊”了一声,忽然弯腰凑近他,眼睛亮得像一汪暖光。
“陆大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呀?”
陆沉面无表情。
“解醒药。”
“可人家偏要醉着呢?”
她笑,笑意从眼尾挑出一丝锐意。
“醉着看戏才有意思嘛!你们这种男人最无趣了!”
话音刚落,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慌乱脚步,何永顺的亲信小监跌跌撞撞闯进来。
“启禀大人、启禀贵人!寿宁宫传来急报,太后寝殿外的廊角下,发现一只断掉的银簪!簪上沾了朱砂与檀灰,疑似……疑似某种阵术残痕!”
屋内一时间安静得针落可闻。
白芷抖得像筛子,青棠眼神暗闪。
宁昭却忽地“哦”了一声,伸手捻起烛泪,指腹一抹。
“檀灰、朱砂、银器,配得挺齐,太后寝殿下落东西,是谁的手在抖呢?”
陆沉抬眸,第一眼看太监,第二眼看窗外竹影,第三眼才落回她身上。
宁昭把玩着那滴烛泪,忽然轻声道:“陆大人,你的人可得看紧些,我这儿的疯子多,别让他们学坏了你的规矩。”
陆沉盯了她一瞬,缓声道:“明日巳时,东缉司会复盘今夜所见,贵人若不嫌烦,请至缉司偏院。”
“做证?”
宁昭替他把话接完。
“没问题!疯子最会胡说八道。”
她把烛泪摁灭,屋里光线一暗,月色涌进来。
宁昭转身要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朝白芷勾了勾手指。
白芷跪着挪到她跟前,眼泪不住往下掉。
宁昭捏起她的下巴笑着问道:“你昨晚到底看见了谁,让你半句实话都不敢讲?”
白芷“唔”了一声,浑身发抖。
宁昭叹气,将她放开,回头对陆沉道:“等她能讲的时候,东缉司再来问吧,现在……”
她抬手一指窗外那株桂树。
“应该把树下的东西挖出来。”
青棠领命,挥袖而去。
片刻后,竹影间传来铁器触地的沉闷声。
灯火再亮三分,一方被泥土糊住半边的木盒被抬进来。
盒盖破损,边角缠着黑线,缝里透出细细的檀香粉痕。
宁昭不看盒,只缓缓抬眼看向陆沉。
“你说,谁敢把东西藏到我敬安苑来,还指望我替他背锅?”
这话笑意温温,却暗藏冷意。
“既然如此,那我也该给他回一份大礼。”
陆沉目色微冷,微微蹙眉。
“你要做什么?”
“借鬼请客。”
宁昭望向门外。
“请那位昨夜没晕、今日装虚的人,明晚来我这儿听戏。”
青棠心头一震,脱口而出。
“贵妃?”
宁昭不置可否,只把那团被收在帕中的灰递给陆沉,轻声道:“明日之前,给我一个“是”或“不是”。”
随后她笑吟吟补了一句:“别太慢,疯子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
陆沉盯着她良久,收起那团灰,转身而去。
风从他外袍边拂过,带走一线冷意。
宁昭站在门槛上,看他背影消失在竹影深处,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敛下去。
“娘娘……”
白芷的声音细若蚊蝇。
“若是……若是有人要杀我呢?”
她回身,望向那只破损的木盒,手指在盒沿轻轻一扣。
随着一声极轻的“咔”,盒盖弹开半寸,一缕几乎不可闻的甜香逸散出来。
不是宫里常用的檀香,而是凤仪殿里特有的“春融”。
宁昭挑眉,似笑非笑。
“有意思,有人把别人的香,放进了我的盒,借刀杀人,借阵栽赃。”
她合上盒盖,吩咐道:“青棠,换灯、换帘,撤我今晚的阵,把“请帖”写好,用我这个疯子的笔迹。”
“是。”
宁昭抬头看一眼窗外阴影,忽地压低声音,对空处道:“看够了就走吧,再看下去,我要收银子了。”
风过屋脊,像是有极轻的脚步声,随之散开。
宁昭这才转身进内室,随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更素的外袍,披在肩上。
她走到镜前,指腹轻轻按住自己的眉心,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把什么记忆稳稳按回去。
过了很久,她笑了一下,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疯子不讲理,可疯子记仇。”
“明晚,咱们请客。”
第二日,天色未大亮,宫城的雾像一层薄纱罩在瓦檐上。
巳时未至,东缉司偏院已开了门。
院内一株槐树密密匝匝,落影如网。
宁昭拎着一封请帖,袖口垂着一缕素白,像随手擦过的烛泪。
青棠随行,步子极轻。
陆沉站在廊下,背对天光,语声平直:“贵人。”
宁昭笑眯眯,回应道:“嘿嘿,疯子按时来胡说了!”
廊房内陈列简单,一案、一炉、三幅图轴。
最中间那幅,墨线勾出一圈圈细密纹路,旁旁又写着小字。
上面写着:闭言阵、连脉式、残灰取自凤仪殿与寿宁宫外廊。
陆沉抬手,指节轻敲桌面。
“检验结果出来了,你给的灰,与凤仪殿地砖下同脉,可在末端多了一针“断息线”,寿宁宫外廊的灰,亦同此。”
宁昭不动声色,视线在那根“断息线”上停住半瞬。
“有意思,连脉式是灵识门旧术,宫里会的人不多,敢在尾端割一刀的,更少。”
“她是谁?”
陆沉问。
“我说了,你们东缉司来做证。”
宁昭抬眼看向陆沉,不卑不亢。
“我若说是贵妃,你信吗?”
陆沉目光锁定宁昭,四目相对。
“你昨夜就说,有人盼你如此认为。”
“嗯。”
宁昭答的漫不经心。
“凤仪殿专用的春融香,昨夜出现在我敬安苑的破盒里,可那香少一味丁香皮,真正的春融不缺料,用仿的香栽赃,用太后的廊角做引线,前后两头同时抹黑,做局的人,不求我真查到谁,只求我与她们先斗起来。”
“她们?”
陆沉蹙眉,及其敏感地捕捉到了宁昭的奇怪用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