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天空像被泼了硫酸的油画,大块大块地溶解、剥落,露出后面黑红交错的肌理。
那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海风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陈年铁锈混合着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
陆燃脚下的温润地板变成了黏腻湿滑的瓷砖,每走一步都能踩出一滩黑水。
“场景切换得倒是挺快。”
陆燃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条幽长、昏暗的走廊。两侧墙壁斑驳脱落,裸露出的红砖像是一道道溃烂的伤口。
头顶的灯管接触不良,滋滋作响,发出惨白且频闪的光,将陆燃的影子拉扯得支离破碎。
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红色的字迹,不是鲜血,更像是某种廉价的红色油漆:
【哥哥看看我!】
【为了你我连命都不要了!】
【你去死吧!】
【你是我们的!】
“疯人院?”陆燃挑了挑眉,
“这剧本是不是有点太复古了?现在的恐怖片都流行民俗风或者赛博惊悚了,编剧是十年前穿越来的?”
话音刚落,走廊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像是骨头在地上拖行。
“嘻嘻……抓到你了……”
“哥哥……为什么不回我的私信……”
一群扭曲的人影从阴影中爬了出来。
它们穿着破烂的校服或病号服,四肢以一种违背人体工学的角度反折着,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巨大的、咧到耳根的嘴,里面塞满了带血的灯牌和应援棒。
“丧尸粉?”陆燃嘴角抽搐了一下,“这隐喻是不是有点太直白了?”
怪物们没有回答,它们像是嗅到了鲜肉的饿狼,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吼,四肢着地,以此生仅见的速度向陆燃狂奔而来。
这种视觉冲击力极强。如果是普通人,此刻SAN值恐怕已经跌破红线,只会尖叫着转身逃跑。
但陆燃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甚至把双手插进了裤兜里,眼神冷漠地看着那一张张逼近的血盆大口。
三米。
两米。
一米。
领头的怪物猛地扑起,尖锐的利爪直刺陆燃的咽喉。
陆燃没躲。
“噗嗤——”
利爪穿透了他的脖子,却没有带起一丝血花,反而像是穿透了一团空气。
陆燃的身体闪烁了一下,像是信号不好的全息投影,随后又恢复了原状。
怪物愣住了,它维持着穿刺的姿势,那张巨大的嘴里发出困惑的“咯咯”声。
“就这?”
陆燃低头看着穿过自己脖子的爪子,语气里满是嫌弃,
“物理伤害免疫,主打精神污染?你们高塔的技术部是不是经费被贪污了?”
他伸出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把那只爪子从自己身体里拨开。
“还有,你的造型太丑了。”
陆燃弯腰,从满是污垢的地上捡起一根生锈的半截铁管。
他没有把它当成武器,而是握在手里,像拿麦克风一样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气。
“呼——麦克风试音。”
走廊里的怪物们集体停滞了一秒。
“我说,你们能不能敬业一点?”陆燃指着领头那个怪物,
“那个谁,你嘴里的灯牌都掉色了,道具组能不能走点心?还有后面那个,别在地上爬了,你的假发片都要掉了。”
怪物们:???
这剧本不对啊。
按照设定,目标应该在这个阶段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精神崩溃,脑波频率陷入混乱,从而被“梦魇”系统彻底接管。
可眼前这个男人,心跳平稳得像是在逛菜市场。
“吼——!”
被羞辱的怪物们愤怒了。
它们再次蜂拥而上,这一次不再是物理攻击,无数嘈杂、尖锐、充满恶意的声音直接在陆燃脑海中炸开。
那是无数条恶评的有声版。诅咒、谩骂、哀嚎,如同几万只苍蝇同时钻进了脑壳。
陆燃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这就有点烦了。
他举起手中的铁管,“梆”的一声敲在旁边的消防栓上,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走廊里回荡,竟然短暂地压过了那些噪音。
“安静!”
陆燃像个暴躁的现场导演,指着那群怪物大骂,“没看见主角在走戏吗?谁再乱叫,今晚盒饭扣鸡腿!”
……
现实世界,海城私人医院特护病房。
“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声音急促而尖锐,屏幕上的波浪线像是发了疯的蛇。
“血压220\/140!心率190!脑皮层活跃度超标300%!”
医生满头大汗地盯着仪器,声音都在颤抖,“不行,镇定剂没用!病人的意识正在被强行剥离,再这样下去,要么脑死亡,要么变成植物人!”
苏渔死死抓着床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惨白。
她看着病床上那个满身冷汗、身体不时抽搐的男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流下来。
“让开。”
病房门被粗暴地推开。
那个穿着灰色夹克的“守夜人”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三个提着银色手提箱的技术人员。
“把这些破烂都撤了。”
守夜人指了指医院的仪器,对身后的手下挥手,“上‘过桥’设备。”
几个技术人员迅速打开手提箱,组装出一台看起来像头盔一样的复杂仪器,上面闪烁着蓝色的幽光。
“这是什么?”苏渔冲上去拦住守夜人,声音嘶哑,“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守夜人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他在做一个梦。一个要把他脑子烧坏的噩梦。
这是‘高塔’最新的精神武器,我们在跟死神抢人。”
“怎么抢?”
“潜入连接。”守夜人拿出一根烟想点,意识到这是病房又烦躁地塞回去,
“我们需要一个人作为‘锚点’进入他的潜意识,把他从里面拉出来。但这很危险,一旦迷失,两个人都会变成疯子。”
……
梦境,疯人院院长室。
陆燃一脚踹开了那扇厚重的橡木门。
外面的走廊里,那群怪物已经被他骂自闭了,一个个蹲在墙角画圈圈,怀疑统生。
“这就通关了?”陆燃把铁管随手一扔,走进了房间。
房间很大,布置得像个审讯室。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面巨大的落地镜。
陆燃走到镜子前。
镜面模糊不清,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雾气。他伸出手,擦了擦。
雾气散去,映出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和陆燃一模一样的脸。
一样的五官,一样的轮廓。但眼神完全不同。
镜子里的人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廉价西装,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肿,那是长期失眠和哭泣留下的痕迹。
他瑟缩着肩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卑微和绝望。
那是原主。
那个被全网黑、被公司压榨、最后选择吞药自杀的“流量废柴”。
陆燃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穿越过来这么久,一直以为原主的灵魂已经消散了。
可现在,在这个由潜意识构成的地狱里,他竟然看见了“自己”。
镜子里的人并没有做和陆燃一样的动作。
他双手按在镜面上,指甲抠得镜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嘶吼着。
陆燃盯着他的口型。
那是三个字。
“救……救……我……”
突然,镜子里的人身后,出现了一双黑色的手。
那双手惨白、细长,轻轻搭在了原主的肩膀上,然后缓缓收紧,像是要把他拖入更深邃的黑暗中。
原主的表情变得更加惊恐,眼角流出了血泪。
“有点意思。”
陆燃眯起了眼睛,眼底的散漫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这不仅仅是个噩梦。
这是个监狱。
那个名为“高塔”的组织,囚禁的不仅仅是数据,还有灵魂?
就在这时,整个房间开始剧烈震动,天花板大块塌陷,墙壁上裂开无数只巨大的眼睛。
……
现实世界。
“设备调试完毕。”
技术员喊道,“但我们需要一个脑波匹配度极高的人作为志愿者。这很难找,通常只有双胞胎或者……”
“我来。”
苏渔的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
守夜人愣了一下,转头看她:“苏小姐,这不是拍电影。你会死的。”
“我不怕死。”
苏渔看着病床上的陆燃,眼神温柔得像是在看稀世珍宝。
她伸出手,轻轻擦去陆燃额头的冷汗。
“他救了我那么多次,把我从烂泥里拉出来。”
苏渔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守夜人,那张一向怯懦社恐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决绝。
“而且,除了我,没人能把他喊醒。”
她走到那个银色的头盔前,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奔赴战场的女武士。
“把那个东西给我带上。我要进去,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