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的空气里,总是充斥着一股令人烦躁的消毒水味。
陆燃是被疼醒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几百个容嬷嬷同时拿着针在扎他的神经末梢,大脑像是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脱水甩干了三个小时。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那个粉红色充气城堡的幻影,但眼前已经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切进来,把空气里的浮尘照得清清楚楚。
“老板……”
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
陆燃转过头,脖颈发出类似生锈齿轮的咔咔声。
隔壁病床上,苏渔正抱着膝盖坐着,那个造型夸张的神经连接头盔已经被摘下来放在床头。
她脸色苍白得像张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死死盯着他,仿佛只要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没死呢。”陆燃嗓音哑得像是吞了两斤砂纸,扯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
“而且……哪怕是为了你那碗没放盐的面,我也得爬回来。”
苏渔吸了吸鼻子,想哭,又觉得这时候哭太丢人,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把脸憋得通红:“我去叫医生。”
“别动。”陆燃叫住她。
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股原本属于“原身”的滞涩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
如果说以前这具身体是一件不合身的紧身衣,那现在,这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高定西装。
那个倒霉蛋,走得很干净。
“谢了,兄弟。”陆燃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病房的大门就在这时被暴力推开。
没有想象中的鲜花和掌声,冲进来的是一群穿着防护服的技术人员,领头的守夜人处长眼眶乌黑,看起来像是一周没睡,但精神亢奋得像刚打了二斤鸡血。
“陆燃!你知道你带回来了什么吗?!”
处长手里挥舞着那个存满数据的硬盘,激动得唾沫横飞:
“S级猎杀名单!全球据点坐标!甚至还有底层逻辑锁的密钥!这简直是……简直是把那个该死的‘高塔’裤衩都给扒下来了!”
陆燃嫌弃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处长,注意措辞。文明社会,别总提人家裤衩。”
“你知道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吗?”
处长根本听不进他的烂话,此时此刻,陆燃在他眼里就是个会呼吸的金矿,
“半小时前,我们根据坐标端掉了他们在亚洲区的三个核心服务器节点。那个一直压在我们头顶的‘天眼’系统,现在瞎了一半!”
“哦。”陆燃反应平平,“有奖金吗?”
处长噎了一下:
“我们会向上面申请最高荣誉勋章……”
“折现吧。”陆燃打了个哈欠,
“另外,那两亿的退休金记得打到我账上。
我不接受口头表扬,只接受银行转账。”
处长看着这个刚拯救了世界(或者至少是一部分)的男人,嘴角抽搐。
他无法理解,一个拥有如此恐怖精神力、甚至能反向入侵超级AI的人,脑子里怎么全是这种庸俗的废料。
“对了。”
陆燃突然睁开眼,那双黑眸里闪过一丝寒光,语气骤冷,
“沈岩呢?”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处长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就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特有的京腔儿调调。
“这就开始想我了?也不枉我跑这一趟。”
众人回头。
沈岩穿着那件标志性的多口袋导演马甲,手里提着一个包装精美得有些浮夸的果篮,脸上挂着那种让人想揍一拳的玩世不恭笑容,正靠在门框上。
如果忽略掉病房外那几个若隐若现的红外瞄准点,这一幕和谐得就像是老友探病。
“出去。”陆燃对着守夜人处长扬了扬下巴。
处长皱眉,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陆燃,根据你带回来的情报,他是……”
“我让你出去。”
陆燃的声音不大,但那种在意识世界里生杀予夺的威压瞬间释放出来。
整个病房的气温仿佛骤降十度。
处长深吸一口气,深深看了沈岩一眼,挥手带着人退了出去。
临走前,苏渔警惕地站起身,挡在陆燃床前,像只炸毛的小猫。
“你也出去,苏渔。”陆燃拍了拍床沿。
苏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着嘴唇离开了,顺手带上了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岩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自顾自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挑了一个最大的红富士苹果。
“啧,现在的年轻人,火气真大。”
沈岩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水果刀,熟练地开始削皮,
“刚醒就赶人,也不怕以后没朋友。”
陆燃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他。
此时的沈岩,和他记忆里那个会在片场骂得狗血淋头、又会在杀青宴上喝得烂醉如泥的导演完全重合。
如果不看那个写着【绝密·观察者】的文件夹,这就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我刚才做了个梦。”陆燃突然开口。
沈岩削苹果的手很稳,果皮连成一条长线垂下来,薄厚均匀:“哦?梦见什么了?美女还是钞票?”
“梦见我当了导演,拍了一部烂片。”
陆燃盯着沈岩手里的刀,
“片名叫《楚门的世界》加强版。你说好笑不好笑,里面的男主角一直以为身边的人是朋友,结果全是拿剧本的Npc。”
沈岩手里的动作没停,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这剧本不行。太老套,现在观众不爱看这种苦大仇深的东西。
现在的市场流行爽文,主角得一路横推,哪怕周围全是鬼,也得给它们俩耳刮子。”
“是吗?”
陆燃笑了,笑意不达眼底:
“那你觉得,那个一直躲在监视器后面,看着主角被当猴耍的导演,该不该死?”
沙沙沙。
刀刃摩擦果肉的声音停住了。
那长长的果皮终于断裂,掉在地上。
沈岩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里,此刻一片平静。
那种平静不是死水,而是深不见底的潭水。
“陆燃。”沈岩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刀尖指了指陆燃的心口,
“有时候,导演不喊‘卡’,是因为一旦喊了,这戏就真的演不下去了。
演不下去,投资方就会撤资,撤资了,片场就要被拆,所有的演员……都得死。”
陆燃没有接苹果。
两人对视着。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在碰撞。陆燃在试探沈岩的底线,而沈岩在向陆燃展示他的无奈。
足足过了一分钟。
陆燃突然伸手接过苹果,咔嚓咬了一大口。
“这苹果真难吃。”陆燃含糊不清地评价道,
“还有,你削皮的技术退步了。”
那种令人窒息的张力瞬间消散。
沈岩把折叠刀收起来,耸了耸肩:
“没办法,年纪大了手抖。
既然你醒了,我也该走了。
台里还等着我去挨骂呢,这一季恋综算是彻底黄了,还得给你擦屁股。”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马甲,转身往外走。
“沈岩。”
就在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时,陆燃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如果最后那一秒,你没有切断‘高塔’的反向追踪程序,现在的我,应该已经被烧成傻子了吧?”
沈岩的背影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刚好不小心踢掉了服务器的电源线。
毕竟,我是个做事毛手毛脚的导演嘛。”
门开了又关。
沈岩走了。
几秒钟后,房门再次被推开,苏渔和守夜人处长冲了进来。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处长紧张地查看着陆燃的情况,
“我们的人已经在楼下布控了,只要你一声令下,马上就能抓捕他!”
“抓什么抓?”
陆燃翻了个白眼,
“人家来看病人的,你抓人干嘛?知不知道现在法治社会?”
“可是名单上……”
“那份名单是真的,但人也是活的。”陆燃打断了处长,把咬了一半的苹果随手扔进垃圾桶,
“他是‘观察者’,不是‘执行者’。更重要的是……他是个想要看好戏的双面间谍。”
陆燃回想起最后那一刻。
当他在粉色城堡里即将触碰核心数据库时,那个温和的电子音并不只是为了把他踢出去。
那一瞬间,有一股极其隐晦的数据流,悄悄帮他挡住了一次来自更深处的、致命的逻辑抹杀。
如果不是沈岩出手,陆燃即便能赢,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那个老狐狸,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戏还没演完,别急着谢幕。
“行了,别在这杵着了。”
陆燃有些疲惫地挥挥手,
“我要睡觉。处长,记得把我的退休金算清楚,少一个子儿我就去黑你们单位的考勤系统。”
把所有人赶走后,病房终于恢复了安静。
陆燃靠在枕头上,目光落在了沈岩留下的那个果篮上。
在一堆看似普通的进口水果里,有一个孤零零的青苹果显得格外突兀。
它的表皮上,贴着一个极小的、指甲盖大小的二维码标签。
不是超市的那种价格签。
而是一个复杂的、充满了某种几何美感的图案。
陆燃眯了眯眼,伸手拿过那个青苹果,摸出放在枕头下的手机,打开扫一扫。
“滴。”
没有跳转网页,屏幕上只弹出了一个黑色的对话框,背景是一座坍塌的高塔废墟。
只有一行血红色的字,在屏幕上缓缓浮现:
【恭喜你,拆了一座塔。】
【但你要小心,因为你不仅吵醒了住在塔里的人,还弄脏了……负责打扫卫生的那群怪物的地毯。】
【清理者已上线。】
【祝好运,异乡人。】
陆燃看着屏幕,嘴角那抹懒散的笑意逐渐扩大,最后变成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
“清理者?”
他随手将那个青苹果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
“正好,我这人别的不会,最擅长的……就是制造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