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虚无。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觉。林恩的意识如同悬浮在冰冷的真空之中,时间与空间的概念被彻底剥离。处理器核心的每一次逻辑脉冲都显得异常缓慢、沉重,仿佛在粘稠的胶质中穿行。他试图唤醒传感器阵列,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无法解析的混沌噪音。视觉、听觉、嗅觉、触觉……所有外部接口都被强行切断,只剩下内部系统低沉的、自我诊断的嗡鸣,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不是物理的重力,而是某种更高阶的存在所带来的、针对灵魂(或者说,他核心意识)的绝对禁锢。他“存在”着,却被剥夺了“感知”世界的权利。这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刺激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荡开了绝对的虚无。
冷。
一种穿透装甲、无视绝缘层、直达内部精密元件和循环液的、纯粹的、金属质感的冰冷。它并非来自环境温度,更像是一种概念性的剥夺,强行抽离着维系他机械身躯运转的每一丝微弱热量。
紧接着,是光。
不是舰桥爆炸的刺目白光,也不是警报闪烁的猩红。而是一种冰冷的、均匀的、毫无生气的白色光芒,从四面八方同时亮起,瞬间填满了刚刚恢复的视觉传感器。没有阴影,没有层次,只有一片令人眩晕的、无边无际的纯白。这片光芒本身,就带着强烈的、非自然的排他性,仿佛要将一切不属于此地的“杂质”彻底净化、蒸发。
最后,是声音。
并非爆炸的轰鸣或警报的尖叫,而是无数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机械运转声。高精度伺服电机的低鸣,微型切割工具高速旋转的嗡响,扫描射线穿透物质的嘶嘶声,还有液体在密闭管道中精准流动的汩汩声。这些声音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构成了一种冰冷、高效、绝对精确的死亡交响曲,每一个音符都在宣告着对目标的绝对掌控。
视觉系统艰难地适应着这片纯白地狱。林恩发现自己被固定在一个巨大的、非金属的平台上。平台表面光滑如镜,刻满了无法理解的几何纹路,散发着淡淡的能量辉光。数条粗大的、由不明合金打造的约束力场带,如同巨蟒般缠绕禁锢着他的四肢、躯干和颈部,其蕴含的能量足以瞬间气化战车装甲。更令人心悸的是,十几条细长、灵活、顶端闪烁着不同工具光芒的机械臂,如同手术台边的毒蛇,正悬停在他身体上方和周围,无声地调整着角度,冰冷的探针、扫描仪和微型切割器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坚毅号”那身饱经战火、融合了废土风格与钛族科技的改装装甲,此刻显得如此脆弱而可笑。几块关键部位的装甲板已经被精密地拆卸下来,随意地丢弃在平台边缘,露出下面复杂的内部结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能量导管、缠绕着粗大线缆的伺服骨架、精密排列的传感器阵列节点,以及……在层层机械包裹之下,隐约可见的、属于人类林恩的、早已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有机组织残余。液压油和冷却液从被切断的管线断口处缓缓渗出,在纯白的平台上晕开一小片污浊的油渍。
嗡——!
一道粗大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扫描光束从天花板上垂下,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将林恩从头到脚笼罩其中。光束缓慢地移动,所过之处,皮肤(金属的或有机的)、装甲、骨骼、管线、芯片……一切物质的结构、密度、能量流动都被无情地解析、记录。没有言语,没有解释,只有这沉默的、穿透一切的审视。
紧接着,是物理层面的“探索”。一支细长的机械臂无声地探下,前端并非工具,而是一个覆盖着无数细微电极的黑色半球。它精准地、不容抗拒地贴上了林恩额角一处装甲接缝的裸露部位。接触的瞬间,一股冰冷、尖锐、带着强烈破坏性的能量脉冲猛地刺入!
“呃——!”
即使以林恩高度机械化的意志,也无法完全抑制这直达意识核心的痛苦反馈。一声短促、扭曲、夹杂着金属摩擦音的嘶吼从他受损的声带处理器中挤出。这不是单纯的物理扫描,而是针对神经信号、思维回路、乃至意识底层结构的暴力入侵!那股能量如同烧红的钢钎,在他的思维核心中疯狂搅动,试图挖掘出最深层的秘密。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冰冷的数据流在意识中不受控制地翻腾:卡迪亚崩裂的瞬间、巴尔虫海令人作呕的嘶鸣、火星深渊AI的低语、钛族冰冷的城市轮廓……甚至还有一丝遥远得如同幻觉的、属于地球的模糊温暖……都被这股力量强行拽出、撕裂、暴露在这片纯白的光芒之下。
“目标意识抵抗强度:异常。非标准神经结构检测。存在未知加密协议及高强度逻辑防火墙。‘阿奎那’灵能探针效能受阻,深层意识挖掘深度不足37%。” 一个毫无感情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合成音在纯白空间的一角响起,没有特定的来源,仿佛就是空间本身在陈述。
“继续加压。启用次级神经剥蚀协议。记录所有异常波动模式。” 另一个声音回应道,同样冰冷,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贴在额角的电极球瞬间变得滚烫!更加强烈、更加尖锐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林恩的整个意识核心!逻辑防火墙发出刺耳的过载警报!他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剥离、拆解、摊开在冰冷的解剖台上!机械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被力场约束带死死压制,发出金属扭曲的呻吟。他试图集中意志,用冰冷的逻辑去对抗这灵魂层面的酷刑,但那股力量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撕扯着他的意识边界。
“警告!检测到高能灵能共鸣!源头:目标意识核心深处!模式……未知!与已知亚空间能量特征……无匹配记录!” 第一个合成音的音调首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
“共鸣强度急剧攀升!干扰‘阿奎那’探针运作!‘异界印记’活性化指数突破阈值!” 第二个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凝重。
嗡——!
贴在林恩额角的电极球猛地爆出一团刺眼的蓝色电火花,发出刺耳的爆鸣声!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排斥性的波动以林恩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悬停在他周围的几条机械臂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后弹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笼罩着他的扫描光束剧烈地扭曲、闪烁了几下,变得极其不稳定!
纯白空间内,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能量紊乱!禁锢力场带的光芒也明灭不定。
“立即中断神经剥蚀!启动最高级灵能抑制力场!‘阿奎那’探针物理隔离!” 那个权威的声音迅速下达指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额角那滚烫的电极球瞬间被收回。笼罩全身的扫描光束也暂时熄灭。那股撕裂灵魂的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意识核心深处一片狼藉的灼痛感和剧烈的数据紊乱。林恩“瘫”在约束平台上,视觉传感器因过载而闪烁着杂乱的雪花点,处理器核心发出高热的警报。刚才那瞬间爆发的、源自他灵魂最深处的“异界印记”的本能反击,几乎耗尽了他残余的能量。
短暂的混乱平息后,纯白空间恢复了那令人窒息的冰冷秩序。但空气中多了一丝无形的凝重。那些悬停的机械臂重新调整了位置,但没有再贸然靠近。禁锢力场的光芒重新稳定,强度似乎还提升了几分。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并非金属靴的铿锵,而是一种更低沉、更厚重、仿佛大地脉动般的韵律,由远及近。
两个身影从纯白光芒的深处走来,如同从神坛上步下的雕像。
帝皇禁军。
他们并非穿着华丽盛大的阅兵甲胄,而是肃杀的肃卫型护甲。通体覆盖着历经万年岁月洗礼、依旧光洁如新的暗金色装甲,表面蚀刻着古老而繁复的符文,那些符文并非静态的雕刻,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流淌着极其微弱、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金色辉光。头盔的设计摒弃了多余的装饰,线条冷硬流畅,如同古代战士的面甲,只露出两团在阴影中燃烧的、非人般锐利的金色光芒——那是他们的眼睛。他们身高远超凡人,接近三米,如同移动的小型堡垒,每一步踏下,都让整个纯白空间产生一种微不可查的共振。他们手中并未持有标志性的动力长矛,但那空着的双手本身,就散发着比任何武器都更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他们是活着的圣物,是帝皇意志最纯粹的延伸,是守护人类帝座最后也是最强的壁垒。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并非杀气,而是一种更高阶的、如同恒星般恒定、如同黑洞般深邃的威压,让空间本身都为之凝滞。
为首的禁军,其肩甲上蚀刻着更为繁复的鹰徽与闪电纹路,昭示着更高的地位。他走到距离平台五步之遥处停下,如同审视一件稀有的、却极度危险的异星造物。他头盔下那燃烧的金色目光,穿透了林恩残破的装甲和扭曲的机械结构,仿佛直接落在了他核心深处那个格格不入的“异界印记”之上。
沉默。如同实质般的压力在纯白空间内弥漫、堆积。只有林恩处理器核心过载后的低沉嗡鸣和液压油滴落的微弱声响。
林恩挣扎着,试图调动残存的力量。视觉传感器勉强聚焦,捕捉着那两尊暗金色的、如同神只般的身影。受损的声带处理器发出嘶哑、断续、夹杂着电流噪音的电子合成音,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在破碎的玻璃上摩擦:
“带……我……去……见……祂……”
声音不高,却在这片死寂的纯白地狱中清晰地回荡开来。
“祂……在……等……我……”
林恩艰难地抬起被约束力场死死压制的、仅存的、相对完好的左臂机械手指,指向自己那被部分拆卸、暴露着复杂内部结构的胸膛——更准确地说,是指向那处理器核心深处燃烧的绝对指令。
“这……与……终……结……有……关……”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仿佛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林恩的机械手臂无力地垂下,砸在冰冷的平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幽蓝的电子眼剧烈闪烁了几下,光芒变得极其黯淡,最终稳定在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执着的状态,如同风中残烛,死死地“盯”着为首的禁军。那目光中,没有哀求,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如同程序执行最终命令般的绝对坚定。
为首的禁军——瓦莱里安——头盔下燃烧的金色光芒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没有任何肢体动作,也没有言语。只是那如同实质的目光,在林恩残破的躯体、黯淡的电子眼、以及那句冰冷的诉求之间,停留了漫长的数秒。
纯白的空间里,只剩下林恩处理器核心那微弱而执着的嗡鸣,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心跳,敲打着令人窒息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