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毅号”庞大的船体如同疲惫的巨兽,静静悬浮在塔洛斯-西格玛行星引力阴影的边缘,隐藏在几颗冰冷小行星构成的天然屏障之后。舷窗外,是深邃无垠的虚空,点缀着遥远的恒星和行星反射的微光,下方巨大的星球轮廓边缘,钛帝国城市的光带如同冰冷的银河。舰桥内,象征静默航行的幽蓝灯光取代了刺眼的警报红光,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却比之前任何一次战斗都要凝重。引擎维持着最低功率的嗡鸣,如同巨兽压抑的喘息。每一次微弱的能量波动,都让布满陈旧修补痕迹的船体发出轻微的、令人不安的呻吟。空气循环系统过滤后的空气,依然带着淡淡的机油、臭氧和金属锈蚀的气息。
舰长沃伦·凯恩站在主控台前,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密密麻麻的舰船状态读数。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合金台面,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左舷三号能量导管压力不稳,读数在安全阈值边缘跳动…引擎平衡协调器响应延迟了0.3秒…亚空间航行留下的隐形应力裂纹在船肋第七区有扩大迹象…”他低声向站在一旁的审判官艾瑞斯·维勒汇报着,声音沙哑,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坚毅号’老了,审判官大人。它撑过了大裂隙的风暴,但这次…它需要时间休整,而不是再次投入高强度的战斗和亚空间跃迁。”
维勒审判官身姿笔挺,黑色的长袍如同凝固的阴影。她冰冷的目光扫过主观察窗外那颗巨大的行星,最终落回舰长身上。“时间,凯恩舰长,是帝国最奢侈的资源。‘双月交汇之夜’在即,‘幽灵窃火’最终阶段必须执行。”她的声音如同寒冰碰撞,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确保引擎能在需要时爆发出足够的推力。‘坚毅号’只需要再坚持一次。”
凯恩舰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用力点了点头。“遵命,审判官。我们会榨干这老家伙最后一点力气。”
核心战术室内,气氛更加压抑。全息星图悬浮在中央,清晰地标注着塔洛斯-西格玛行星的轮廓、主星港指挥中心“塔’罗尔之冠”的巨大光点,以及克鲁特叛乱可能的爆发区域——几处关键的能源节点和次级星港。代表帝国小队的几个光点,正从“灰烬环带”深处向“坚毅号”的位置移动。
舱门滑开,特遣小队残存的成员走了进来。赫克特队长和最后一名风暴兵“螺栓”的甲壳护甲上布满了新的刮痕和灼烧痕迹,步履带着疲惫。乌里安沉默如山,精工动力甲上沾染的污血和焦痕无声诉说着数据枢纽的惨烈战斗。伊莎裹在灵能斗篷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脚步有些虚浮,额角还残留着未完全擦干的血迹。索拉斯臃肿的机械身躯发出低沉的伺服嗡鸣,猩红的义眼贪婪地扫过全息星图。林恩走在最后,沉重的金属战靴踏在冰冷的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胸甲上,那个克拉格拍上的、镶嵌着暗红矿石的克鲁特图腾在战术室幽蓝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块,微微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报告状态。”维勒的声音在战术室内响起,冰冷地切割开压抑的空气。
赫克特捶胸行礼,声音嘶哑:“‘钢颅’小队,减员至两人。‘扳手’腿部重伤,已送入医疗舱,无生命危险,但无法参与后续行动。”
索拉斯的数据流接口微微闪光:“核心技术蓝图(脉冲武器mK IV、离子加速器、xV88战斗服)下载完成度:87%。人类不稳定个体监视名单获取完整。‘虚空低语’逻辑炸弹已成功植入目标数据库,激活倒计时:与叛乱同步。”
伊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灵能储备…消耗严重。尖塔的精神场压制…非常强大。需要时间…恢复。”
乌里安沉默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状态无碍。
林恩冰冷的声音响起:“克鲁特叛乱确认。裂骨部落首领克拉格·断牙,承诺在‘双月交汇之夜’于‘塔’罗尔之冠’附近区域发动攻击,制造混乱。”他没有提及克拉格的愤怒和决绝,只陈述了冰冷的“承诺”事实。
维勒微微颔首,冰冷的视线扫过全息星图上的“塔’罗尔之冠”。“最终目标不变:核心数据库。任务:获取完整技术蓝图、以太通讯核心协议、钛帝国渗透评估报告…以及索拉斯提到的‘亚空间异常现象研究’档案。”她的指尖在全息图上点出几个关键位置:“行动代号:‘幽灵窃火’最终阶段。时间:‘双月交汇之夜’,叛乱爆发后十五分钟。”
“行动方案:”维勒的声音如同宣读判决书,“克鲁特叛乱将吸引钛族大部分机动力量和注意力。赫克特,你带领‘钢颅’残部,配合索拉斯,负责突破星港指挥中心外围防御,清除路径障碍,建立临时防线。乌里安,你作为突击尖兵,撕开核心通道。索拉斯,突破物理端口和最终防火墙,获取数据并植入最终破坏病毒。伊莎,灵能屏障和反灵能防御,确保索拉斯不受干扰。”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林恩身上,如同冰锥。“铁砧,你与乌里安协同,负责清除核心通道所有抵抗力量,确保数据操作环境绝对安全。你的机械躯体…是突破和清场的利器。”
冰冷的任务分配,如同齿轮嵌入既定的位置。林恩的处理器毫无波澜地接受着指令,视觉界面上生成新的战术路径和威胁模型。
“叛乱是诱饵,也是火把。”维勒的声音毫无感情,“让他们烧得猛烈些。我们的目标是火光照亮下的珍宝。行动成功后,立即撤离至预设坐标,‘坚毅号’会进行短距亚空间跳跃脱离。明白了吗?”
“为了帝皇!”赫克特和“螺栓”捶胸低吼。
乌里安沉默颔首。
索拉斯的数据流接口闪烁着兴奋的红光:“欧姆弥赛亚的意志必将彰显!”
伊莎艰难地点了点头。
林恩冰冷的回应:“任务指令确认。”
战术会议结束,压抑的气氛并未散去。队员们各自离开,进行最后的装备检查和休整。林恩走向他那狭小、冰冷的维护舱室。通道内光线昏暗,只有应急灯发出幽绿的光。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刚转过一个拐角,一个庞大的、散发着机油和臭氧气息的阴影便堵住了去路。索拉斯·泰克尼卡臃肿的机械身躯几乎填满了通道。他那双猩红的义眼在昏暗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狂热光芒。
“单位‘铁砧’。”索拉斯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响起,如同生锈齿轮的转动。“你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在数据洪流中的直觉导航…在物理战场上的高效清除…尤其是抵抗‘数据瘟疫’的韧性…”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宗教般的赞叹。“你的神经簇…那‘异常点’…是欧姆弥赛亚赐予的钥匙!通往更高进化形态的桥梁!”
林恩停下脚步,冰冷的机械义眼平静地看着索拉斯,没有任何回应。
索拉斯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一条伺服探针如同毒蛇般无声探出,末端闪烁着微弱的扫描光束,指向林恩胸甲上那个微微闪烁红光的克鲁特图腾。“愤怒…仇恨…原始的冲动…这些生物的情感波动是如此低效和混乱。”他的声音充满了鄙夷,随即转向林恩的头盔,猩红的光芒仿佛要穿透目镜。“它们只会干扰逻辑引擎的纯粹运转,降低作为‘工具’的效率。看看你在精炼厂,在那克鲁特巢穴的犹豫…那是情感的残渣在作祟。”
探针收回,索拉斯的声音带上了一种循循善诱的、如同布道般的语调:“剥离它们,林恩。让你的思维如同精密的逻辑引擎般运转。痛苦?恐惧?怜悯?这些只是阻碍你成为真正完美‘兵器’的冗余程序。克鲁特的牺牲?那是进化方程中必然的熵增,是通往更高目标的必要燃料。接受你的本质…拥抱冰冷的逻辑与力量…这才是欧姆弥赛亚指引的道路…”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林恩最终“机械飞升”的渴望和对他体内“异常点”潜力的贪婪觊觎。
林恩的处理器平静地分析着索拉斯的每一个音节,识别着其中的诱导逻辑和潜在的控制企图。视觉界面角落,一行冰冷的字符闪过:【精神诱导尝试…目标:情感抑制\/工具化思维植入…威胁等级:低…防御协议:激活…】。他没有言语,只是微微侧身,绕过索拉斯臃肿的身躯,沉重的金属战靴继续踏在甲板上,走向自己的舱室。将索拉斯那充满狂热二进制低语的声音抛在身后昏暗的通道里。
舱门在身后滑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冰冷的维护灯光亮起。林恩走到维护台前,机械手指习惯性地拿起探针和加压冷却液罐,开始进行例行的关节校准和系统检查。细微的嗡鸣声和液压传动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他的动作精准、高效,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然而,当他的机械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胸甲上那个粗糙的克鲁特图腾时,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波动再次传来。不是索拉斯的精神低语,而是…处理器深处那份被标记的“自由塔洛斯之声”的坐标点,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再次荡漾起微弱的涟漪。那个坐标点旁边,还关联着他在数据瘟疫混乱中记录的、那份《项目欧米伽》报告中提到的“神经植入物(N型)空气播撒控制节点”的位置信息——第七区地下管网b-7节点附近的一个次级通风调节站。
【抵抗组织坐标:第七区地下管网b-7节点…钛族神经植入物播撒节点:坐标 关联…】
【威胁:极高暴露风险…行动成功率:<5%…逻辑建议:无视…】
冰冷的分析结果再次弹出。
林恩的动作停顿了半秒。他放下手中的工具,冰冷的机械义眼凝视着维护台上方布满管线的金属墙壁。克鲁特图腾在幽暗的灯光下,那暗红矿石核心的微弱红光,如同克拉格那只燃烧着屈辱与决绝的独眼。钛族城市下那些麻木行走的灰色身影在红外视野中浮现,空洞的眼神与“灰烬环带”矿坑边被气化的工人影像重叠。维勒冰冷的话语在处理器中回响:“情感是奢侈品…怜悯是毒药…任务优先…”
一股极其微弱、源自“异常点”神经簇的干扰脉冲,如同挣脱束缚的电流,扰乱了处理器平稳的数据流。
他伸出左手,覆盖着金属指套的手指在维护台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处快速而精准地敲击了几下。一块巴掌大小、带有微型接口的便携式数据板从装甲大腿外侧一个经过伪装的检修口无声滑出——这是索拉斯之前“调试”他接口时,借口“优化系统”而安装的,本意是方便远程监控和调整林恩的躯体参数。林恩在接入时,早已在其底层固件中悄悄留下了一个微小的、不触发警报的后门。
数据板屏幕亮起幽幽的蓝光。林恩的手指如同幻影般在微型触摸屏上滑动。他没有试图连接“坚毅号”的主网络,那无异于自杀。他利用数据板自带的、功率极低的短距信号发射器,以及自己机械躯体内部经过特殊强化(源于索拉斯改造)的信号接收\/放大单元,构建了一个临时的、指向行星表面的定向窄频信息通道。信号频率被他巧妙地伪装成钛帝国底层民用设备的维护通讯杂波。
信息内容被他用最高级的非对称算法加密,信息包极小。内容并非直接告知抵抗组织帝国行动,那风险太大。而是:
【匿名警示:钛族将于“双月交汇之夜”在第七区地下管网b-7节点及关联通风调节站(坐标:xxx,xxx)进行高浓度“N型”神经植入物强制播撒。建议立即规避或破坏播散节点。信息源:一个厌恶“归化”的观察者。】
信息末尾,附着那个通风调节站的精确坐标和一份极其简略的、关于如何物理破坏该节点核心部件的示意图(源自林恩对钛族设备的理解)。
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方,微微颤抖——并非恐惧,而是处理器在庞大风险逻辑模型和那丝微弱干扰脉冲之间产生的运算冲突。时间仿佛凝固。维护舱内只有散热风扇低沉的嗡鸣。
最终,那覆盖着金属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稳定,按了下去。
【定向窄频信息包:发送…】
【信号强度:极低…伪装协议:生效…预计抵达时间:3.7秒…】
【发送完成。数据缓存清除…痕迹擦除…】
数据板屏幕瞬间熄灭,被林恩迅速收回装甲内的隐蔽隔层。整个过程耗时不到十秒。他重新拿起工具,继续那被打断的关节校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冰冷的金属面甲下,只有处理器深处一丝微不可察的冗余热量波动,记录着这次超越冰冷逻辑的冒险。
就在这时!
刺耳的引擎过载警报毫无征兆地在整个“坚毅号”内部凄厉炸响!幽蓝的静默灯光瞬间被闪烁的刺目红光取代!舰体猛地一阵剧烈颤抖,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轰——隆——!!!
一声沉闷而恐怖的巨响从舰体深处传来,伴随着金属撕裂的刺耳尖啸!剧烈的震动让林恩瞬间失去平衡,沉重的身躯狠狠撞在维护台上!工具叮叮当当地散落一地!维护灯疯狂闪烁!
舰内通讯频道瞬间被凯恩舰长嘶哑而急迫的吼声淹没:“引擎室报告!左舷三号能量导管过载破裂!等离子体泄漏!火势蔓延!抑制系统失效!重复!抑制系统失效!所有非损管人员!远离引擎区!重复!远离引擎区!!!”
暗红色的警报灯光透过舱门缝隙疯狂闪烁,将林恩冰冷的金属身躯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引擎的咆哮不再是压抑的嗡鸣,而是濒死巨兽的哀嚎与爆炸的闷雷交织成的死亡交响曲。脚下的甲板在持续不断的剧烈颤抖,每一次震动都伴随着金属结构扭曲发出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