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舰“坚毅号”在亚空间的湍流中痛苦呻吟。这并非比喻——舰体龙骨发出的金属哀鸣透过层层甲板,清晰钻入林恩改造过的机械左臂神经接口,化作一阵阵尖锐的电子痛楚。每一次颠簸,都像有冰冷的针尖顺着钛合金臂骨向上穿刺,直抵他残留的肩部神经束。他紧闭双眼,背靠冰冷的舱壁,试图将意识沉入那片被命名为“逻辑飞地”的思维净土——那是他大脑深处一个冰冷的、由数据和概率构成的避难所。
但这次,飞地不再纯净。
破碎的影像强行撕开数字屏障:锯齿状的镰刀利爪撕裂天空,覆盖着粘稠甲壳的巨口吞噬着燃烧的星球,难以名状的嘶鸣震荡着虚空。虫群。泰伦虫族。那些影像带着实体化的压迫感,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睁开眼,汗水浸湿了额前粘腻的黑发,混着机油和锈蚀金属的空气灌入肺部,带来一阵灼痛。视野中,01-γ,那个半张脸被精密传感器取代的机械教随军神甫,正用冰冷的绿光义眼扫描着他。
“神经同步率激增,物理震颤同步。”01-γ毫无起伏的合成音在狭小舱室的喧闹中异常清晰。他手中的数据板闪烁着复杂的波形图。“灵能读数?不……是黑石残留能量与亚空间潮汐产生非标准共振。有趣。载体效应显着。”他金属手指敲击着板面,“导航仪波动与之吻合度87.3%。林恩下士,你似乎无意中成为了一个高效的……人肉盖勒力场稳定锚点。”
林恩扯动嘴角,一个冰冷的弧度。人肉锚点?卡迪亚毁灭时黑石方尖碑的轰鸣还烙印在他的骨髓里。那场撕裂银河的大爆炸赋予了他这具残躯某种诡异的“共鸣”,如今在亚空间的疯狂洋流中,这“馈赠”正以剧痛的形式提醒他自身的异化。他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左手——覆盖着冰冷金属的指节内侧,一道深深的刻痕清晰可见,那是属于卡尔的名字,属于一个早已化作卡迪亚尘埃的战友。他用仅存的右手,从肮脏的制服内袋里掏出那把布满缺口的战斗短刀。冰冷的刀柄贴着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属于过去的真实感。
“坚毅号”猛地一震,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达到顶峰,随即是突如其来的死寂。舷窗厚重的装甲板缓缓滑开。
地狱的画卷在窗外展开。
巴尔星系的双子恒星悬挂在虚空之中,但它们的光芒已不复存在。一种病态的、混合着淤血和腐败内脏颜色的紫红光晕笼罩着整个星域,仿佛宇宙本身在这里患上了致命的败血症。遮蔽星空的,并非星辰,而是活物组成的、令人作呕的巨毯——泰伦虫巢舰队的生物舰船。它们形态各异,扭曲蠕动:巨大的囊泡状母舰喷吐着浓稠的孢子云,形似巨鲸的吞噬舰张开布满利齿的腔口,无数镰刀爪舰船如同蝗群般环绕飞舞。星光被彻底吞噬,只有那些生物舰体上闪烁的诡异磷光,如同无数贪婪的眼瞳,在虚空中明灭。
更近处,一颗卫星的残骸凄凉地漂浮着。它的一半已被彻底啃噬殆尽,裸露的岩层上覆盖着不断搏动的有机质菌毯,巨大的生物结构如同丑陋的肿瘤在其表面生长蔓延。破碎的星环带中,漂浮着帝国海军舰船的残骸:宏伟的巡洋舰被生物酸液腐蚀得千疮百孔,如同被蛀空的巨兽骨架;一艘月级巡洋舰的残躯被粗大的肉质触须贯穿、缠绕,仿佛正在被消化的猎物。
“吾等已踏入地狱之门!”审判官瓦尔克低沉如滚雷的声音通过舰内广播系统炸响,压过了引擎的低鸣。他站在舰桥延伸出的高台上,猩红的审判庭长袍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液,骷髅徽记在胸前反射着冷酷的光泽。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下方挤满通道的士兵——克里格死亡兵团第1147团的残兵,包括林恩。他们的土黄色制服沾满油污和血渍,防毒面具遮住了所有表情,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沉默。
“此地即人类之墙!身后即是毁灭!脚下即是深渊!”瓦尔克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和冰冷,“尔等之躯,已成砖石!尔等之血,即为砂浆!尔等之死,方为赎罪!抛弃幻想,克里格人!尔等生来只为一种结局——葬送!为帝皇!为人类!葬送于此!”
“葬送!”低沉、沙哑、整齐划一的回应从一张张防毒面具下涌出,汇成一股非人的洪流,撞击着金属舱壁。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赴死决心。
林恩感到一阵寒意,与亚空间的冰冷截然不同。这寒意来自灵魂深处。他将卡尔的战斗短刀紧贴在左臂冰冷的机械接口处。细密的焊丝从他的袖口延伸而出,如同银色的神经。微弱的电弧跳跃,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灼热的金属气味弥漫开来,刀刃被牢牢地焊死在钛合金臂骨之上,仿佛成了他这具机械躯体上唯一还带着温度的人性印记。卡尔,他无声地低语,也许很快就能见面了。
“林恩!”一个粗粝的声音响起。是尤根政委,他那张饱经风霜、如同皮革般的脸上嵌着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左眼被一个简陋的红色义眼取代,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他指着林恩异于常人的左臂和01-γ,“你,还有那个机油佬的宝贝疙瘩,划归重装破障连!现在,去领你们的‘玩具’!”
在弥漫着机油、汗水和劣质消毒水气味的军械分配点,林恩领到了他的新“伙伴”:一具沉重、粗大的mk.III型“地狱犬”喷火器,燃料罐背在身后,如同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棺材;一把带有动力冲击尖端的工兵铲,铲刃闪烁着冷硬的寒光。周围的克里格士兵如同沉默的幽灵,机械地领取着同类的装备,动作整齐划一,防毒面具的眼窗后面一片空洞。
“下士,”一个滑腻、带着金属摩擦音的声音响起。林恩转过头,看到01-γ正站在一个堆满齿轮和管线的临时工作台旁。神甫的机械臂正小心翼翼地拆卸着一只被击毙的镰刀虫的锋利前肢,绿光义眼贪婪地扫描着甲壳的分子结构。他没有抬头,但声音清晰地传入林恩耳中:“你的……肢体改造。精妙,但缺乏效率。非标准型号,冗余结构过多。战后,若你还存在,我的实验室需要……详细数据。为了欧姆弥赛亚的荣光。”
那目光,透过扫描仪的绿光投射过来,并非看一个人,而是在评估一件罕见的、值得拆解的器械。林恩没有回应,只是紧了紧喷火器的背带,冰冷的金属肩带勒进他尚存的右肩皮肉。他低头,看了一眼焊死在左臂接口上的卡尔短刀,冰冷的刀锋倒映着他自己布满污迹、眼神陌生的脸。
“葬送者,”尤根政委冰冷的声音在军械库门口响起,如同最后的丧钟,“记住你们的编号!1147!你们的坟墓,就在巴尔!”
沉重的脚步声在通道中回荡,如同送葬的鼓点,载着他们驶向那片由虫群、火焰和绝对死亡构成的——巴尔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