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宇宙冰冷的黑暗包裹着“坚毅号”，如同沉入无光的深海。舷窗外不再是扭曲疯狂的亵渎色彩，而是深邃、冰冷、点缀着无数恒星的虚空。卡迪亚崩解的毁灭风暴被甩在身后，只剩下引擎修复后低沉、规律的嗡鸣，以及舰体内部永不停歇的金属呻吟，如同垂死巨兽劫后余生的喘息。
林恩蜷缩在下层兵员舱角落的上铺，背对着舱室。后背伤口的绷带下传来阵阵刺痒，左臂骨裂处的隐痛如同生锈的齿轮在缓慢磨合。但这些肉体的不适，都被后脑枕骨处那道凸起传来的、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所笼罩。那嗡鸣不再仅仅是胀痛，更像是一台过载后强行冷却的引擎，内部残留着恐怖的能量余烬，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余温”。
1147-p-739。余烬连队。监管：尤根政委。研究监护：01-γ。
胸口的金属铭牌冰冷坚硬，紧贴着皮肤，时刻提醒着他的身份和处境。卡迪亚的寒风、沃克的石头、卡尔扑向火焰的背影…都成了被亚空间风暴撕碎的幻影，遥远而不真实。活下来，仅仅是换了一个更冰冷、更精确的牢笼。
舱门滑开，尤根政委猩红的披风如同凝固的血块，出现在门口。他那双鹰隼般冰冷的眼睛扫过舱室，最后落在林恩蜷缩的背影上。
“1147-p-739。整理装备。一小时后，c-3甲板集合。”命令简洁、冰冷，如同金属碰撞。“你们不再是卡迪亚的残渣。你们是‘余烬’。帝国需要你们重新燃烧。”
没有解释，没有动员。只有赤裸裸的指令。林恩麻木地爬下床铺，跟随其他同样麻木的士兵，走向装备领取点。
c-3甲板相对空旷，空气带着船坞特有的金属和臭氧味道。几名面无表情的机械教低级神甫操控着伺服颅骨和机械臂，正在分发物品。
一套崭新的、深蓝色的卡其布军服被塞进林恩怀里。布料依旧粗糙厚重，但不再是卡迪亚土黄色，颜色更深，质地似乎也更耐磨一些。同时塞过来的，还有一个改进过的、更轻便但容量更大的背包，一把保养良好的制式激光步枪（枪托上刻着陌生的序列号），一个多功能水壶，几份标注着“奥特拉玛标准”字样的野战口粮，以及…一个边缘锋利的金属小盒。
林恩麻木地换上深蓝色军服。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熟悉的刺痒感。他拿起那个金属小盒，打开。
里面是两块冰冷的金属身份铭牌。一块是旧的，边缘带着磕碰的痕迹，清晰地蚀刻着：
1147-p-739
cadian 777th Sentinels
另一块是新的，边缘锐利，铭刻着：
1147-p-739
Embers pany, Ultramar Auxilia （“余烬”连队，奥特拉玛辅助军）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泰拉标准历日期编码。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林恩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串数字上——1147-p-739。它像一个永恒的烙印，跨越了卡迪亚的毁灭，延伸到了这片陌生的星域。旧铭牌代表着被埋葬的过去，新铭牌宣告着被规划的未来。他沉默地将两块铭牌都挂上脖子，新旧金属片紧贴着胸口，坚硬而冰冷。然后，他背上背包，将激光步枪挎在肩头。枪身冰凉，带着新枪油的味道。
“全体注意！保持肃静！审判官驾临！”一名军官紧张的声音响起。
甲板入口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一个身影缓缓步入。
他身披深灰色的审判庭长袍，材质仿佛吸收光线，毫无光泽。兜帽的阴影下，是一张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的脸庞，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锐利、冰冷，充满了绝对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他胸前佩戴着审判庭的徽记——被荆棘缠绕的“I”字符号，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他身后，跟随着两名身着漆黑动力盔甲、手持重型爆弹枪、面甲眼部闪烁着红光的战斗修女，如同沉默的死亡化身。
审判官！异形审判庭？还是恶魔审判庭？那冰冷的威压让甲板上所有士兵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低下头。连尤根政委也微微颔首，脸上是罕见的凝重。
审判官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甲板上每一个士兵的脸。当他的目光落在林恩身上时，林恩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那双冰眸彻底穿透！后脑的凸起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被针尖触碰的麻痒感。
“你。1147-p-739。”审判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冰冷的质感。“出列。”
林恩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强迫自己迈开如同灌铅的双腿，走到甲板中央，站在审判官面前。那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他皮肤生疼。他能感觉到尤根和隐藏在阴影中的01-γ的目光也聚焦在自己身上。
“报告显示，你在卡迪亚陷落最后时刻，身处‘黑石要塞广场’附近空域。”审判官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档案，“描述你看到的。黑石方尖碑被行星杀手命中的瞬间。每一个细节。”
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压下！林恩感觉自己的喉咙被扼住。他不能说实话！不能提脑中那清晰的毁灭景象，更不能提那诡异的“视角”和最后方尖碑硬扛光束的细节！那只会坐实他的“异常”，把他彻底推向审判庭的解剖台或01-γ的实验室！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审判官那双深不见底的冰眸。眼神空洞、疲惫，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恐惧（这倒不完全是伪装）。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报告…审判官阁下…当时…舰体剧烈震荡…我…被固定在舷窗边…外面…全是白光…刺眼的白光…什么都看不清…”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喉咙里堵着东西，“只…只感觉到巨大的震动…和…和舰长说脱离的广播…然后…就昏过去了…”他脸上露出混杂着恐惧和茫然的痛苦表情，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回忆那场景都是一种折磨。
审判官沉默着，冰眸死死盯着林恩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挖出任何一丝谎言。时间仿佛凝固。甲板上落针可闻，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林恩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那空洞麻木的表情。
“扫描：生理参数波动：符合创伤性记忆回避反应。微表情分析：无明显欺骗迹象。逻辑链：基本自洽。”01-γ那冰冷如毒蛇的机械音，带着细微的数据流嗡鸣，突然在审判官侧后方响起。他巨大的传感器红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林恩。
审判官冰眸中的审视并未消散，反而多了一丝更加幽深的探究。他缓缓开口，声音更加低沉：“那么，关于黑石方尖碑被‘激活’的过程…技术神甫01-γ的报告提到，你与其产生了某种…‘共振’。解释。”
来了！最致命的问题！林恩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后脑的凸起传来更强烈的麻痒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蠕动。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的声音更加嘶哑、破碎：
“共振…？我…我不知道…长官…”他茫然地摇摇头，眼神涣散，“当时…头很痛…非常痛…像要炸开一样…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钻…嗡嗡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脸上露出真实的痛苦神色，这倒不假，那剧痛记忆犹新。“醒来…就在医疗舱了…技术神甫…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词…”
他巧妙地避开了“共振”的实质，将一切归结为剧烈的头痛和昏迷。把解释权抛给了01-γ那些“听不懂的词”。
审判官的目光在林恩和01-γ之间缓缓扫视。01-γ的数据板指示灯无声地闪烁着。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
舰内广播突然响起，并非警报，而是一个清晰、稳定、带着一种前所未有威严与力量感的声音！这声音仿佛能穿透钢铁，抚平恐惧，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帝国的公民们！忠诚的战士们！这里是罗保特·基利曼（Roboute Guilliman）！马库拉格之主，奥特拉玛的守护者，帝皇的第十三子！”
基利曼！原体！他苏醒了？！
甲板上瞬间死寂！所有士兵，包括尤根和审判官，都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麻木和绝望如同坚冰般被这声音敲开了一道裂缝！
广播继续，原体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抚慰，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召唤：
“…卡迪亚的陷落，是黑暗的胜利，但绝非帝国的终章！我自漫长的沉眠中苏醒，亲眼目睹了银河的疮痍，也看到了无数如同你们一般，在绝望深渊中依旧紧握忠诚之刃的战士！你们从卡迪亚的炼狱中生还，你们的坚韧本身就是对帝皇信仰最有力的证明！”
“…混沌的阴影正在蔓延，但黎明终将到来！我将重整旗鼓，集结力量！以帝皇与人类之名，我们将发起反击！夺回失去的家园！净化银河的污秽！”
“…此刻，你们身处奥特拉玛，帝国最后的净土与希望之地！这里，秩序取代混乱，理性指引方向！这里，将是反击的起点！擦亮你们的武器，治愈你们的创伤，坚定你们的信念！很快，你们将再次踏上战场，不是为了无谓的牺牲，而是为了夺回属于人类的荣光！为了帝皇！为了神圣泰拉！为了人类的未来！”
广播结束。余音仿佛还在冰冷的甲板上回荡。
死寂。随即，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爆发！
“基利曼大人！”
“原体苏醒了！”
“帝皇在上！我们有希望了！”
士兵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混杂着狂喜、哭泣和呐喊的声浪！麻木绝望的眼神中，第一次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连尤根政委那永远冰冷的脸上，也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动容，他握紧了拳头。审判官兜帽阴影下的眉头，似乎也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林恩站在原地，周围是陷入狂喜的士兵。基利曼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敲击着他的耳膜。希望？反击？夺回荣光？这些宏大的词汇，在经历了巢都的倾轧、卡迪亚的崩解、亚空间风暴的折磨后，在他心中激不起半点波澜，反而像冰冷的讽刺。
他看着周围士兵眼中重新点燃的火焰，看着尤根紧握的拳头，看着审判官那深不可测的冰眸。原体的苏醒，对这些人而言是黑暗中的灯塔。对他林恩而言，不过是换了更大的熔炉，更重的枷锁。他依旧是1147-p-739，是“余烬”连队的一块燃料，是01-γ眼中蕴含“战略级价值”的实验体。基利曼的宏图伟业，需要无数像他这样的“余烬”去燃烧，去铺路。
他低头，看着胸前两块冰冷的铭牌。旧的铭牌上，“卡迪亚第777团‘哨兵’”的字样，像是对一个湮灭世界的嘲讽。新的铭牌，“‘余烬’连队，奥特拉玛辅助军”，则清晰地标注了他未来的归宿——辅助军，炮灰中的炮灰，为原体的星际战士军团清扫战场的消耗品。
就在这时，舰内广播再次响起，不再是原体的声音，而是冰冷的舰船通告：
“‘余烬’连队，所有人员注意。目标星系坐标已更新。重复，目标星系坐标已更新。做好亚空间跳跃准备。目的地：巴尔星系（baal）。”
巴尔星系？林恩对这个名字有些模糊的印象。圣血天使的家园？似乎…
嗡！！！！
就在“巴尔星系”几个字传入耳中的瞬间！林恩后脑枕骨处那道凸起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核心！一股无法想象的剧痛猛烈爆发！远超在卡迪亚黑石力场爆发时的痛苦！眼前瞬间被一片无法形容的景象彻底吞噬！
不再是冰冷的星图或数据流！
而是…一片被无边无际的、蠕动增殖的、紫红色活体阴影彻底笼罩的星域！阴影本身如同拥有生命的星云，吞噬着所经之处的星光！阴影的核心，一颗巨大却呈现出病态枯萎状的星球——巴尔！星球表面，不再是熟悉的景象，而是燃烧着无数战火！巨大的、如同昆虫甲壳与血肉熔铸而成的生物结构覆盖着大陆！无数形态狰狞、散发着纯粹吞噬欲望的虫族生物（泰伦虫族）如同潮水般淹没着一切！天空中，遮天蔽日的、如同活体岛屿般的虫巢舰队（hive Fleet）投下死亡的阴影！
而在那燃烧的星球轨道上，一座巨大、古老、布满战痕的修道院在虫海的冲击下摇摇欲坠！修道院的尖塔在燃烧！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修道院深处，一股狂暴、嗜血、充满了无尽杀戮欲望的黑暗狂怒，如同实质的黑暗火焰，正在猛烈燃烧、蔓延！那是圣血天使的诅咒——黑色狂怒（black Rage）！
就在这绝望的虫海与燃烧的狂怒之中！一个巨大的、闪耀着冰冷金色光芒的身影，如同天神般降临巴尔轨道！那身影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威严与力量，如同刺破黑暗的黎明！光芒所及之处，狂暴的虫群如同遇到克星般微微退缩！
基利曼！
这景象如此清晰，如此真实！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和一种冰冷的、任务导向的“方向感”！仿佛有无数声音在他脑中尖啸：巴尔！虫群！黑色狂怒！基利曼降临！
“呃啊啊——！”林恩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嚎！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剧烈地抽搐，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甲板上！粘稠的鼻血瞬间涌出！
“个体：1147-p-739！精神波动：灾难性峰值！逻辑飞地：剧烈激活！关联目标：巴尔星系！信息碎片：高威胁虫巢生物特征！黑色狂怒能量场！原体能量特征！”01-γ那冰冷如毒蛇的机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高频尖啸和狂热的激动，瞬间炸响！刺目的扫描红光如同实质的火焰将跪倒在地的林恩彻底笼罩！巨大的传感器疯狂闪烁，臂甲上的数据板指示灯亮得如同小型恒星！“记录！最高优先级！未来事件预判？！信息熵：无法计算！价值：无可估量！”
尤根政委冰冷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审判官兜帽阴影下的冰眸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死死锁定着痛苦抽搐的林恩！
周围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狂喜的气氛瞬间凝固。基利曼带来的希望曙光，瞬间被林恩的痛苦嘶嚎和01-γ狂热的报告蒙上了一层冰冷而不祥的阴影。
巴尔。虫群。新的地狱。
林恩跪在冰冷的甲板上，剧痛撕裂着他的神经，脑中翻腾着虫海吞噬星球的恐怖景象。胸口的铭牌紧贴着皮肤，冰冷而坚硬。基利曼的苏醒，带来的不是救赎，而是将他更快地推向那片名为巴尔的、比卡迪亚更加绝望的虫群炼狱。燃料的宿命，就是燃尽。余烬的归宿，就是彻底冷却在更深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