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尘埃气息的空气,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持续不断地刺穿着林恩裸露在破烂军服外的皮肤。通风管道狭窄逼仄,内壁粗糙不平,凝结的水珠不时滴落,带来一阵阵恼人的寒意。他蜷缩在管道最深处一个相对干燥的凹陷处,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金属壁,那柄边缘锋利的金属碎片紧握在手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缝隙入口外,畸变体那充满暴怒和贪婪的嘶吼与抓挠声,不知何时终于停歇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这寂静比之前的咆哮更令人心头发毛。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吞噬着一切。只有远处不知何处燃烧的火焰,透过管道曲折的缝隙,偶尔将摇曳不定、鬼魅般的红光投射进来,在锈蚀的管壁上涂抹出扭曲变幻的影子,如同潜伏的恶魔在无声舞蹈。每一次光影的晃动,都让林恩的心跳骤然加速,握紧碎片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刻度。寒冷、饥饿,尤其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如同附骨之蛆,一点点啃噬着他残存的意志和体力。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摩擦砂纸,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身体的热量在冰冷金属的吸吮下迅速流失,轻微的颤抖已经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牙齿咯咯作响的战栗。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着眼皮,但神经却像绷紧的弓弦,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远处沉闷的爆炸、金属结构受力的呻吟、甚至只是凝结水珠滴落的“嗒”声——都足以让他瞬间惊醒,心脏狂跳,屏息凝神,直到那声响消失,死寂重新笼罩。
那怪物的脚步声…真的远去了吗?还是潜伏在某个阴影里,等待着猎物放松警惕?
他不敢赌。每一次昏昏欲睡,眼前就会闪过那双燃烧着血红光芒的疯狂眼睛,闻到那腥臭的涎液喷溅在脸上的感觉。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和大脑,将困倦死死压制。他只能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在绝对的黑暗和寒冷中,数着自己沉重的心跳,聆听着这片钢铁坟墓里死寂的脉搏。
不知熬了多久,管道尽头狭窄的缝隙外,那片污浊压抑的“天空”似乎褪去了一些最深的墨色,透出一点点令人绝望的、病态的灰白。黎明?或者说,只是这个巢都地狱里相对不那么黑暗的时刻。
干渴,已经超越了恐惧,变成了最迫切、最原始的生理需求,如同烈火灼烧着他的喉咙和意识。再不找到水,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先一步渴死在这冰冷的铁棺材里。
必须出去。必须冒险。
他极其缓慢地活动着几乎冻僵的四肢,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在寂静的管道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外面依旧死寂。又等待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确认除了远处永恒不变的爆炸闷响再无其他异动后,他才像一条从冬眠中苏醒的蛇,极其谨慎、悄无声息地,朝着入口的微光处蠕动爬去。
入口处堆积的障碍物依旧,只是上面布满了昨夜那怪物疯狂抓挠留下的、深深的沟壑和翻卷的锈铁皮。林恩从缝隙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浑浊灰白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迅速扫视四周。
视野所及,依旧是尸骸与废墟的荒原,但似乎比昨夜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窒息。巨大的断裂管道如同垂死的巨蟒,扭曲的金属支架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在灰白的光线下投下更加狰狞的阴影。空气中飘荡的灰烬似乎更多了,像一场永不停止的肮脏雪。死寂笼罩着一切,只有风穿过废墟孔洞时发出的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
暂时安全。
林恩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尘埃和腐臭的空气,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手脚并用地从缝隙中爬了出来。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立刻伏低身体,紧贴着冰冷的金属残骸,警惕地环顾四周,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那把能量耗尽的沉重激光枪还躺在昨夜丢弃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捡起挂在背后——至少是件金属钝器。腰间的金属碎片则被牢牢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心。
水…哪里会有水?
目光在废墟间逡巡。巨大的压力容器锈蚀穿孔,流淌出的粘稠液体散发着刺鼻的化学气味。断裂的管道口滴落着可疑的、泛着油光的黑色液体。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倾斜的金属集水槽,像是从某个倒塌的冷凝塔上撕裂下来的残骸。槽底似乎淤积着一些浑浊的液体,表面漂浮着厚厚的、五彩斑斓的油污和难以名状的絮状物。槽壁锈迹斑斑,靠近底部的位置,浑浊的液体正沿着一个裂口极其缓慢地滴落,在下方冰冷的金属板上汇聚成一小滩深色的水洼。
林恩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理智在疯狂尖叫:不能喝!那东西看起来比毒药还可怕!但身体的本能,那如同沙漠般干渴的灼烧感,压倒了所有的警告。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扑到那摊水洼前。
水洼很小,浑浊得如同泥浆,散发着浓烈的铁锈、腐烂有机物和刺鼻化学品的混合气味。水面上漂浮着细小的虫尸和黑色的颗粒物。林恩看着水中自己模糊扭曲的倒影:一张沾满血污、尘土和干涸泪痕的年轻脸庞,眼窝深陷,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迷茫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渴望。
他颤抖着伸出手,犹豫了几秒,最终猛地捧起一捧浑浊的液体。
冰冷,滑腻的触感。刺鼻的气味直冲鼻腔。他闭上眼睛,仰起头,将那捧水猛地灌进嘴里!
“呃…呕——!”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重铁锈腥气、腐败酸味和某种强烈化学药剂苦涩的味道,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灼烧了他的舌头、喉咙和整个食道!剧烈的恶心感排山倒海般涌来,胃部疯狂地抽搐痉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被咳出来。吐出的水带着浑浊的泡沫和可疑的杂质。
生理的抗拒是如此强烈。但干渴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因为这失败的尝试烧得更旺。
他跪在水洼边,剧烈地喘息着,喉咙和食道火辣辣地疼,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下。他死死盯着那滩浑浊的液体,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绝望。
不喝,会渴死。喝了,可能会中毒而死,或者生不如死。
他猛地低下头,再次捧起一捧水,闭上眼睛,如同进行一场最残酷的仪式,强迫自己大口吞咽下去!喉咙肌肉本能地抗拒,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剧烈的反胃和窒息感。金属的腥味、腐败的酸味和化学品的苦涩在口腔和鼻腔里爆炸。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疯狂地吞咽,直到再也喝不下去,才瘫软在地,大口喘息,身体因剧烈的生理反应而不停颤抖。
就在这时!
“沙…沙沙…”
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从右侧一堆扭曲的管道残骸后面传来!
林恩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地上弹起,身体瞬间缩回集水槽巨大的阴影里,手中的金属碎片本能地横在胸前,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锁定声音来源的拐角!
两个身影,如同幽灵般从拐角处无声地滑了出来。
他们穿着破烂不堪、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肮脏衣物,脸上和裸露的皮肤上沾满污垢和可疑的痂痕。眼神浑浊,充满了饥饿、警惕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两人手中都紧握着粗糙的武器——一个拿着前端磨尖的锈蚀钢筋,另一个则握着一把刃口崩裂、沾着暗褐色污迹的厨刀。他们的目光如同贪婪的鬣狗,瞬间就锁定了林恩,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他腰间那个瘪瘪的、但对他们来说可能意味着救命物资的金属水壶,以及他背上那把看起来像是武器的东西。
没有交流,没有警告。在战锤40K巢都底层的废墟里,任何落单者都是潜在的猎物。
持钢筋的暴民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朝林恩扑了过来!磨尖的钢筋带着风声,直刺林恩的胸口!另一个持刀的则紧随其后,绕向侧面,封堵林恩的退路,厨刀闪着寒光,目标直指林恩的腰腹!
千钧一发!
林恩的大脑一片空白,昨夜面对畸变体时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但这一次,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僵直!在钢筋刺到胸前的瞬间,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猛地侧身,冰冷的钢筋擦着他的破烂军服掠过,在锈蚀的金属槽壁上擦出一溜火星!
同时,他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他猛地抡起挂在背后的沉重激光枪,如同挥舞一根铁棒,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持钢筋暴民因为前扑而暴露的脖颈狠狠砸去!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的闷响!
那暴民的动作瞬间僵住,眼睛难以置信地凸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他手中的钢筋“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下去,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然而,死亡的威胁并未解除!侧面,那把崩刃的厨刀已经带着恶风捅到了林恩的肋下!
恐惧和肾上腺素混合成一股狂暴的力量!林恩想也不想,身体猛地向后急退,同时扣动了手中那柄沉重激光枪的扳机!完全是绝望中的本能反应,他甚至忘了这把枪早已能量耗尽!
嗡——嗤!
枪身猛地一震!一道极其暗淡、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暗红色光束,竟然从枪口射了出来!光束歪歪扭扭,亮度微弱得几乎看不清,却精准地打在了持刀暴民的小臂上!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响起!那暴民的小臂瞬间被烧穿了一个焦黑冒烟的孔洞!皮肉碳化,骨头断裂!剧烈的痛苦让他手中的厨刀脱手飞出,整个人捂着冒烟的手臂蜷缩倒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林恩愣住了,保持着射击的姿势,难以置信地看着枪口那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又看看地上一个脖子被砸碎、一个手臂被烧穿的暴民。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强烈的呕吐感再次涌上喉头。他杀人了…用如此原始而血腥的方式…激光枪里残余的那一丝能量,竟然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
枪身侧面的能量指示窗,那丝微弱的红光在闪烁了几下后,彻底熄灭了。这一次,是真的耗尽了。
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看着地上还在痛苦抽搐的伤者,看着那刺目的鲜血和焦糊的伤口,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虚脱感和混杂着恐惧、恶心以及一丝扭曲的庆幸感席卷了他。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背靠着冰冷的集水槽,身体不受控制地沿着槽壁滑坐在地。
他活下来了。又一次。代价是两条人命(或者即将变成两条),以及灵魂上更深的一道血痕。
休息?不,这里太暴露了!血腥味很快就会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林恩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站起来。他不敢再看地上的暴民,忍着强烈的恶心感,快速摸索了一下他们的衣物,只找到几块发黑、硬得像石头的可疑“食物”残渣,毫无价值。他迅速解下那个被烧穿手臂的暴民腰间一个同样瘪瘪但还算完好的皮质水囊,将自己那个金属水壶里的最后一点点浑浊污水倒了进去,然后将自己空空如也的金属水壶扔得远远的。
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远离血腥味、看起来结构更复杂、阴影更浓重的废墟深处走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避开开阔地带,紧贴着巨大的残骸和扭曲的管道阴影移动。神经依旧高度紧绷,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他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手中紧握着那柄沾血的金属碎片和彻底报废的激光枪。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一片由倒塌的巨型冷凝塔外壳形成的、如同迷宫般的钢铁森林。这里的空气更加阴冷潮湿,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一股淡淡的、甜腻的霉味。巨大的弧形金属板扭曲变形,相互支撑、倾轧,形成无数狭窄的通道和阴暗的角落。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如同游丝般飘入林恩的耳中。
他猛地停住脚步,身体瞬间紧贴在一块冰冷、布满冷凝水的巨大弧形金属板后面,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不是怪物的声音。是…人类的哭泣?不止一个?声音极其压抑,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似乎是从前方一个由几块巨大冷凝塔碎片勉强搭成的、低矮的三角形空间里传出来的。
林恩的心提了起来。幸存者?昨夜那些平民?还是…陷阱?
他犹豫了。昨夜目睹的屠杀还历历在目。在这个地狱里,任何怜悯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绕开。但那压抑的、如同小动物哀鸣般的啜泣声,却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着他内心深处尚未完全磨灭的某些东西。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被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孤独和微弱希望的情绪驱使。他放轻脚步,像幽灵一样,利用巨大的金属残骸和凝结的水珠阴影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朝那个声音来源的三角形空间靠近。
空间非常低矮,入口被一块扭曲的金属板半掩着。林恩小心翼翼地伏低身体,透过缝隙向内窥视。
里面蜷缩着五六个身影。
一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老妇人,裹着破布,浑浊的眼睛里只有麻木的死寂,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一个同样瘦弱的中年男人,抱着头蜷缩在角落,身体微微发抖。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眼神惊恐地四处张望,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削尖的木棍。还有一个年轻些的女人,背对着入口,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什么东西,身体因为压抑的啜泣而微微颤抖。
是巢都的平民!一群在战争和废墟夹缝中挣扎求生的可怜虫。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饥饿、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角落里散落着一些空瘪的、沾满污垢的包裹和容器,显然食物和水早已耗尽。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比外面的废墟更加沉重。
林恩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同病相怜的苦涩,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他自身难保,又能为他们做什么?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悄悄退开时——
“哇啊——!!!”
一声极其响亮、划破死寂的婴儿啼哭,猛地从那年轻女人的怀里爆发出来!声音在狭窄的金属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年轻女人瞬间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捂住婴儿的嘴,但婴儿显然因为饥饿或不适,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空间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得魂飞魄散!老妇人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骇。中年男人吓得差点跳起来,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少年惊恐地看向入口,手中的木棍指向林恩藏身的方向!
完了!
林恩的心沉到了谷底。暴露了!这要命的哭声会引来什么?!
他再顾不上隐藏,猛地从藏身处直起身,想要出声警告或者立刻逃离!
然而,已经太晚了。
“嗬…找到…了…”
一个低沉、嘶哑、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缓慢的脚步声,从林恩身后的通道阴影里传来!那脚步声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如同敲打在心头的闷响。
林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通道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缓缓走出。
他穿着肮脏、拼接的粗陋皮甲,上面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油污。脸上覆盖着一个粗糙的、由废旧金属零件焊接而成的扭曲面具,只露出一双闪烁着浑浊黄光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暴虐、狂热和一种非人的残忍。他的右手,拖着一把巨大的、仍在缓慢转动的链锯剑!锯齿上沾满暗红色的碎肉和骨渣,低沉的引擎轰鸣声如同野兽的喘息,在狭窄的空间里嗡嗡作响,盖过了婴儿的啼哭!
混沌邪教徒!而且,是装备了致命武器的!
面具下发出意义不明的、充满亵渎意味的咕哝声。那双浑浊的黄光眼睛扫过惊恐的平民,最后,如同锁定猎物般,死死钉在了离他最近的林恩身上!
链锯剑的引擎声猛地拔高,发出刺耳的尖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