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巅的喘息,短暂而珍贵。
石傀自爆的青白光晕尚未完全消散,如同烙印在天幕上的神圣伤疤。魔傀潮的前锋在净化之焰下化为飞灰,后方汹涌的黑暗浪潮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创震慑,攻势明显迟滞,如同被无形堤坝拦截的污浊洪水,翻滚着,积蓄着下一次更凶猛的冲击。
地面上,那片被净化之火灼烧过的焦土,正上演着生命的奇迹。点点星芒点缀的翠绿灵稻幼苗,倔强地刺破琉璃化的坚硬土层,在微风中舒展柔嫩的叶片,贪婪汲取着空气中残留的净化气息与石傀牺牲后散逸的、融入大地的土行本源。每一株幼苗叶片上流转的微光,都如同石敢当沉默守护的回响。
小宝蹲在一株幼苗旁,小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它,小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专注而明亮。“石叔…你看,稻子发芽了…” 他低声呢喃,仿佛在与无形的守护者对话。
清源率领的“净世差评团”抓紧这喘息之机重整阵型。一面面刻着五花八门“差评宣言”的星陨铁盾牌再次举起,在瑶光剑意网络的勾连下,星光壁垒的光芒重新稳定,虽不如之前璀璨,却多了几分历经血火后的坚韧。壁垒后方,疲惫的人们抓紧时间调息、包扎伤口,目光扫过那片新生的翠绿时,眼中多了些温暖的光。石傀的牺牲,灵稻的破土,像两股无形的力量,冲刷着恐惧,沉淀着勇气。
然而,真正的风暴,往往酝酿于短暂的平静之下。
白泽站在白惊鸿身旁,熔岩般的竖瞳深处,那枚冰冷的【差评!九千九百九十九万…】意念烙印,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震颤、尖啸!它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数字,更像是一个疯狂拉响的警铃,指向同一个源头——白惊鸿心口那半枚青蚨铜钱!
铜钱古朴,布满岁月侵蚀的痕迹,那一道几乎将其一分为二的裂痕,此刻正散发着极其不祥的微光!光芒不再是之前守护性的微芒,而是一种…濒临崩溃的、混乱无序的悸动!
“惊鸿…” 白泽低唤,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他摊开掌心,那块指甲盖大小的七彩净化晶石碎片静静躺着,霞光流转,此刻却如同感应到什么,光芒也变得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撕裂灵魂的裂帛声,自白惊鸿心口响起!
那半枚沉寂的青蚨铜钱,那道贯穿的裂痕,在所有人毫无防备的瞬间——猛地彻底崩开!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喷薄!
是清与浊、生与死、秩序与混乱的…终极对冲!
一道凝练到极致、纯净到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秽的青白色气流,如同破开混沌的第一缕晨曦,自铜钱裂痕中冲天而起!清气所过之处,空气发出愉悦的嗡鸣,残留的魔气残渣如冰雪消融,连光线都仿佛被洗涤得更加澄澈!它带着一种浩瀚、堂皇、主宰生机的伟岸气息,直冲云霄!
然而,几乎就在清气喷薄而出的同一刹那!
一股粘稠、污浊、充满了死寂、衰败、怨恨与无尽沉沦意味的漆黑气流,如同最恶毒的脓液,自那裂痕的另一侧,疯狂地倾泻而出!浊气翻涌,所过之处,空气瞬间变得粘滞、沉重,光线被扭曲、吞噬,地面上刚刚破土的星纹灵稻幼苗,叶片上的星芒急剧黯淡,细嫩的茎秆痛苦地弯折!它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绝望气息,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阀门!
清浊二气!
截然对立!
同源而生!
此刻,却如同被强行关押在同一囚笼中亿万年的死敌,在铜钱崩裂的瞬间,彻底失控,疯狂地绞杀、吞噬、湮灭对方!
轰隆隆——!!!
并非巨响,而是空间本身不堪重负的呻吟!以白惊鸿为中心,一个巨大的、扭曲的、一半澄澈如水晶一半浑浊如墨池的能量漩涡瞬间形成!漩涡疯狂旋转、膨胀!清浊二气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无声的能量风暴,撕裂空气,扭曲光线!
“啊——!”
离得稍近的几个修士,被无形的能量乱流扫中,护体灵光瞬间破碎,如同被巨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地面上,坚硬的岩石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刚刚稳定的星光壁垒,在这股源自内部的、混乱而恐怖的能量冲击下,剧烈摇晃,冰蓝剑意网络明灭不定,发出刺耳的哀鸣!
“那是什么?!”
“铜钱…铜钱裂开了!”
“好…好可怕的气息!救命!”
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士气,在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内部的恐怖异变面前,瞬间瓦解!绝望的阴云再次笼罩!魔傀潮似乎也感应到了这混乱的气息,后方传来更加密集、更加狂躁的蠕动声,如同饥饿的兽群嗅到了血腥!
“惊鸿!” 白泽目眦欲裂!他瞬间明白,这清浊二气,就是白惊鸿体内那诡异平衡的核心!是维系他生机的源泉,也是引发生死危机的炸弹!此刻平衡被打破,两股力量失控对冲,不仅白惊鸿危在旦夕,爆发出的混乱风暴足以将整个昆仑之巅撕碎!
他一步踏出,瞬间出现在能量漩涡的边缘!狂暴的清浊乱流如同亿万把锋利的刀刃,切割着他的护体青焰,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他熔岩般的竖瞳死死锁定着那冲天而起、散发着堂皇生机的清白之气!
必须控制它!至少…控制其中一股!否则所有人都得死!
识海中,那枚冰冷的差评烙印疯狂尖啸!万劫的执念,寒紫阳的丹火剑意,净世青焰的本源,此刻被这生死危机彻底点燃、熔铸!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意志,在白泽心中爆发!
“给我——定!!!”
白泽发出一声如同洪荒凶兽般的咆哮!他双手猛地探出,不再是温顺的疗愈火焰,而是化作了两只纯粹由狂暴净世青焰构成的、遮天蔽日的巨爪!巨爪之上,隐隐浮现出万劫那破碎不屈的虚影,缠绕着寒紫阳凌厉的剑意符文!
轰!
青焰巨爪无视狂暴的乱流,悍然抓向那冲天而起的清白之气!如同捕食者锁定了猎物!
然而,那清气虽无主,却蕴含着浩瀚的生机与秩序伟力,本能地抗拒着一切束缚!它猛地一震,化作亿万道锐利的青色光矢,朝着抓来的巨爪攒射!
嗤嗤嗤嗤——!
青焰巨爪上火星四溅!剧烈的能量碰撞让白泽浑身剧震,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但他眼神疯狂,巨爪不退反进,强行合拢!
“收!!!”
伴随着他野兽般的嘶吼,狂暴的青焰巨爪硬生生将大部分失控的清气强行攥住、压缩!清气在他掌心疯狂挣扎、冲撞,如同被困的太古苍龙,爆发出恐怖的能量波动!白泽的手臂肌肉贲张到极致,皮肤下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仿佛随时会被撑爆!
“呃啊——!” 他发出痛苦的闷哼,熔岩般的竖瞳因巨大的压力而布满血丝!但他死死攥住,以自身为熔炉,以万劫执念为锁链,以丹火剑意为锋刃,强行将这浩瀚清气,朝着一个方向引导、塑形——化作一柄横亘天地的、纯粹由凝练清气构成的——青白色巨剑!
巨剑通体流淌着生机的光晕,剑锋所指,空间都为之澄澈!然而,其蕴含的恐怖能量,却让所有人头皮发麻!这已非守护之剑,而是…被强行束缚、亟待宣泄的毁灭之剑!
“魔潮…” 白泽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他艰难地转动巨剑,剑锋遥遥指向昆仑外围那再次汹涌扑来的、无边无际的魔傀潮,“…给老子…死——!!!”
就在白泽拼死束缚清气、铸成巨剑,剑锋即将斩落的千钧一发之际!
“唔…” 泥泞中,一直昏迷的白惊鸿,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他灰败的脸上,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紧闭的眼睑下,眼球在疯狂转动!
那失控喷涌的、粘稠污浊的漆黑气流,在失去清气制衡后,变得更加狂暴、肆虐!它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带着吞噬一切生机的死寂,朝着离得最近的人群——尤其是小宝和他母亲所在的方向——疯狂席卷而去!速度之快,远超之前!
“娘!” 小宝惊恐地看着那扑面而来的、散发着无尽绝望的漆黑浊流,小脸煞白,本能地扑向母亲。
“小宝!” 母亲绝望地张开双臂,想要将孩子护在身下,眼中充满了无助与恐惧。清源等人想要救援,却被混乱的能量风暴和星光壁垒阻挡,鞭长莫及!
眼看那污浊的死亡之潮就要将这对母子彻底吞没!
就在这生死一线!
白惊鸿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没有神采,没有焦距,只有一片空洞的灰白!仿佛意识仍在深渊沉沦,但身体的本能,或者说,某种深植于血脉、铭刻于灵魂深处的守护执念,在这一刻被死亡的威胁彻底点燃!
“吼——!!!”
一声不似人声、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戾的咆哮,从白惊鸿喉咙深处炸响!他心口处,那彻底崩裂的铜钱残片,爆发出刺目的乌光!
随着这声咆哮,那原本无差别肆虐、疯狂扑向小宝母子的污浊气流,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扭转!
嗡——!!!
粘稠的浊气猛地一顿,随即如同被赋予了意志的活物,瞬间改变了流向!不再是散乱的冲击,而是…凝聚!
如同最忠诚的卫士,又似最绝望的屏障!
嗤嗤嗤——!
污浊的黑色气流,在间不容发之际,于小宝母子身前、以及周围所有被波及的凡人区域,瞬间凝聚、延展!
一面面巨大的、由纯粹浊气构成的、流淌着粘稠死寂光泽的…扭曲盾牌!
一道道深邃的、如同通往九幽的、散发着吞噬之力的…浊流壕沟!
甚至…在人群最密集的上空,浊气翻滚,形成了一片不断滴落着黑色粘液的、令人作呕的…污浊穹顶!
这些由最污秽、最绝望力量构成的防御工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型,将小宝母子、以及附近数十名来不及躲闪的凡人,牢牢地护在了其中!它们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不祥气息,与白泽手中那柄堂皇清气的巨剑形成了最刺眼、最诡异的对比!
“啊!” 小宝被母亲死死搂在怀里,透过浊气盾牌的缝隙,他惊恐地看着外面翻滚的、如同活物的黑色粘液。然而,预想中的吞噬和死亡并未降临。那污浊的屏障,虽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却如同最坚硬的礁石,死死挡住了外面肆虐的能量风暴和…远处魔傀潮投来的贪婪目光!
“这…这是…” 小宝的母亲惊呆了,看着近在咫尺却无法伤害她们的浊气壁垒,又下意识地看向泥泞中那个发出痛苦咆哮的身影,眼神充满了极致的复杂。
“白…白道友?” 清源等人也目瞪口呆。那浊气构成的防御,充满了邪异与不祥,却在保护他们?这颠覆认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陷入了茫然。
白泽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熔岩般的竖瞳骤然收缩!惊鸿…在控浊?用这污秽之力…守护?!
就在这时!
“噗!” 强行凝聚、操控如此庞大的浊气,显然超出了白惊鸿此刻身体的极限!他猛地喷出一大口粘稠的、散发着浓郁死寂气息的黑血!身体剧烈痉挛,刚刚睁开的灰白眼眸瞬间失去所有神采,再次重重摔倒在泥泞中,气息微弱到了极致!心口铜钱残片的光芒急剧黯淡!
随着他意识的再次沉沦,那些浊气构成的盾牌、壕沟、穹顶,也开始剧烈波动,变得不稳定起来!边缘处甚至有浊气开始溃散!
“惊鸿!撑住!” 白泽心胆俱裂!他手中的清气巨剑因心绪剧烈波动而震颤不已,几乎失控!他知道,惊鸿在拼命!用最后的本能守护!但这守护…代价是燃烧他自身最后一点生机!
内外交困!魔潮在即!清浊失控!惊鸿濒死!
真正的绝境!
就在这生死一线、混乱达到顶点的瞬间!
一个冰冷、漠然、带着金石摩擦质感、仿佛穿透了万古时空的残响,如同幽灵般,在所有人心灵深处幽幽响起:
“清…为阳…主生…主杀…可放贷…”
“浊…为阴…主死…主藏…可纳欠…”
“阴阳…流转…方为…道…”
“欠债…不还…天理…难容…”
“今日…此账…该平了…”
这声音…赫然是万劫!是他那破碎消散的意志,在【差评!九千九百九十九万…】的烙印深处,被眼前这清浊对冲、阴阳逆乱的景象所触动,残留的最后一丝关乎“账目平衡”的执念,被彻底激活!
随着这残响的降临!
异变再起!
白泽手中那柄狂暴震颤、几欲脱手斩出的清气巨剑,剑身之上,骤然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古老符箓般的金色纹路!纹路流转,散发出一种…冰冷、精准、不容置疑的清算气息!巨剑的躁动瞬间被压制!变得…如同被赋予使命的审判之器!
与此同时!
白惊鸿心口那黯淡的铜钱残片上,以及那些因他昏迷而开始溃散的浊气防御工事表面,同样浮现出密密麻麻、一模一样的金色清算纹路!
更令人震撼的是!
那喷薄而出的、正在疯狂对冲湮灭的清浊二气本身,在万劫残念的“清算”意志影响下,仿佛被无形的规则之力梳理、引导!
清气不再狂暴冲击浊气!
浊气也不再疯狂反扑清气!
它们如同被无形的算盘拨动、被冰冷的账簿记录!
清气化作一道道凝练的、散发着堂皇生机的青白色流光,如同最精纯的“应收款项”,主动汇入白泽手中的巨剑!巨剑光芒暴涨,剑锋之上,隐隐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金色“贷”字!
而浊气,则如同找到了归宿的“应付债务”,不再无谓地冲击、溃散,而是温顺地(尽管依旧散发着不祥)流淌、汇聚,重新注入白惊鸿心口的铜钱残片!残片乌光一闪,表面同样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暗沉的“欠”字!
天地之间,仿佛展开了一幅无形的、庞大到极致的阴阳账簿!
白泽执掌“生杀之贷”,清气为刃!
白惊鸿背负“死藏之欠”,浊气为盾!
万劫残念,则为那冰冷的、维持平衡的…清算意志!
“斩——!!!”
白泽福至心灵,熔岩般的竖瞳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光!他不再抗拒,而是顺应着那股冰冷的清算意志,将手中那柄凝聚了浩瀚清气、铭刻着巨大“贷”字的巨剑,朝着昆仑外围那再次汹涌扑来的魔傀潮——悍然斩落!
剑落!
无声!
却带着清算万古、索命追魂的恐怖意志!
一道横亘天地的青白色剑光,撕裂长空!
剑光过处,空间澄澈如洗!时间仿佛凝滞!
那无边无际、散发着死寂魔气的魔傀潮,如同被投入了天地熔炉的劣质赝品!
嗤——!!!
没有爆炸!
只有湮灭!
是秩序对混乱的终极清算!
剑光所及,无论是最低等的污泥魔傀,还是体型庞大的骨岩巨傀,甚至那些高度浓缩的魔能球…在接触到青白剑光的瞬间,构成它们的死寂魔气、怨念、污秽…如同被无形的账簿精准勾销!无声无息地分解、消散、化为最原始的虚无!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
剑光横扫!
如同橡皮擦抹过污迹!
视野所及的魔傀潮,被硬生生抹去了一大片!留下一条巨大而干净的、散发着清新气息的空白通道!通道尽头,残余的魔傀发出无声的恐惧嘶鸣,如同见了天敌,疯狂地向后退缩!
一剑!
平魔!
非以力胜,而以…账清!
“平…平账了?” 小宝呆呆地看着外面那条被“抹”干净的通道,又看看身前那面虽然依旧污浊、却稳固了许多的浊气盾牌,小脑袋里一片混乱。
“万劫…前辈?” 清源看着自己盾牌上不知何时也浮现出的、极其微弱的金色清算纹路,喃喃自语。
白泽缓缓放下手臂,那柄清气巨剑在斩出惊天一击后,化作点点青白光屑消散。他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虚弱,但熔岩般的竖瞳却亮得惊人。他看向泥泞中的白惊鸿。
随着魔潮被一剑“平账”,那失控的清浊二气仿佛完成了某种使命。清气不再狂暴,浊气不再肆虐。心口铜钱残片上,“欠”字光芒缓缓内敛,残片本身,那道巨大的裂痕边缘,竟在万劫清算意志的余韵下,弥合了一丝极其微小的缝隙!虽然依旧狰狞,却不再有清浊二气失控喷涌!
白惊鸿的气息,依旧微弱,但心口那半枚铜钱的微光,却稳定了下来。那是一种…透支后、债台高筑、却暂时被“挂账”的…病态平衡。
“呼…” 白泽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块七彩净化晶石碎片。
碎片内,霞光流转,似乎比之前更加凝练、活跃。而在霞光深处,隐约可见一枚极其微小的、冰冷的金色算珠虚影,一闪而逝。
万古青蚨悬命债。
一笔一笔,
总要清偿。